漫天烟尘蘑菇云般直冲霄汉,方圆百里人家皆听到了动静,暗夜顷刻间绽放万千光华。
方方正正的大宅院,自四周向圆心坍塌,衙役们仿佛跌进了封闭的琉璃瓶,急切地寻找出口,却是瞬间被土块掩埋。
临死之际发出的绝望呼喊,凝成了一道血河,在天际流淌。
然而转瞬,那些绝望无助压抑的挣扎喊声,便泯灭在夜风里,似乎刚刚的惊心动魄,是一场梦幻,根本不存在。
身子被土掩埋、率先冲出废宅的衙役,听得周遭再度归于平静时,吃力地双手撑地,拨开身上的尘土,起身看到身后陷于一片火海时,发出了一声狮吼般的咆哮。
顷刻间,他泪流满面。
他的面前,大火呈燎原之势无休无止,夜雨潇潇,那些和他朝夕相处的人,都不在了。
他擦了把眼泪,上了匹系在门前大树下的马,策马扬鞭,人很快就回了县衙。
“敲什么敲?你们这些没规矩的东西,要是无甚要紧事,叨扰本老爷睡觉,我非打你一顿板子不可。”
正在睡梦中的蓝禄财,听得有衙役在叩门,一骨碌坐起身,嘟囔道。
“大人,十万火急,快开门啊?”
蓝禄财快速下了地,打开了门,刚想骂人时,看到衙役眸光通红,便蹙眉道:
“发生何事了?你慢慢道来。”
“是。”
衙役刚说了个字,一道晶莹的泪便滑落眼角,嘴唇颤抖道:
“启禀大人。蓝首领连同衙门中的百十名弟兄,全都没了?!”
蓝禄财脸色一沉,质问道:
“这是何意?”
“他打听到桃花村的裴云舒,给柳庄镇云河村几户人家送野物,就动了抢劫的心思。
所以带领衙门中的弟兄去云河村围剿裴云舒,咱们人多,东西是抢到手了。
可是路过一处废宅时,突然天降暴雨,蓝首领便带着我们这些弟兄去躲雨。
哪里想到,那宅子突然坍塌了,可偏不凑巧,雷电把屋顶上的椽梁木头点着了。
蓝首领和衙门的弟兄,悉数埋葬火海了啊!”
“这,这不是真的。”
蓝禄财豹眼圆瞪,喃喃了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背过身去,想在手下面前遮掩片刻的失态,却根本无法遮掩分毫,他不禁转过身,那声线陡然间提高到了最高位:
“蠢啊,简直愚蠢的不可救药。”
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看向了衙役,便拿手指着他:
“你刚刚说什么,裴云舒?抢野物?”
衙役目光通红,瞧着蓝禄财此刻凶恶似豹子,忙将脸别向一旁,待停顿片刻后,才哑着嗓子道:
“是。裴云舒如今在清水镇一带颇有名气,求她打猎的,除过普通百姓,就连镇上的不少食铺酒楼,也都找她要东西。
先前蓝首领为了给大人弄只金丝猴,和她发生过龃龉,自那之后,二人没少起冲突。
不过蓝首领次次处于下风,不久前,还被那娘们射了一箭。
要不是那一箭,蓝首领兴许不会遭难!”
蓝禄财的脸,一点一滴黑成了锅底,双手也不禁紧握成拳,他咬了咬牙:
“这个女人!三番两次的和咱们作对,看来,先前是本县太心慈手软了。
如今咱们县衙衙役,还剩多少?”
衙役眼圈一红,再次拱手道:
“启禀大人,就剩下我一人了。”
蓝禄财心里一沉,一股浓郁地化也化不开的忧伤,汇聚成了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本县这就起草文书,凡是松阳县境内男子,身子康健,身高合格,懂点基础武功,年龄十六岁以上男子,愿意出资百两的,皆可来我松阳县担任衙役一职。
此事限你一个月之内办好,一个月后,你就接替蓝首领的位置了,有问题没有?”
“没问题,那我这就去把县衙的门房,厨工,还有这次没有去参加任务的弟兄集合起来,将蓝首领和弟兄们的尸首运进县衙。”
“嗯。人集齐了喊我一声。”
“是。”
衙役拱了拱手,忙碌去了。
约莫是天亮时分,衙役幸存者领着蓝禄财一干人,驭着数辆马车,赶到了那片废宅。
遥遥一望,宅子上方烟雾冲霄,周边围满了人,议论声海水般地此起彼伏。
蓝禄财心情沉重地宛若寒秋,下了马,拨开人群,一眼便看到被雨水浇灭的大片漆黑椽梁,仍旧冒着滚滚浓烟。
方方正正地宅子,坍塌的毫无保留,那些凹凸不平的土丘中,衙役制服若隐若现!
“阿羽!”
蓝禄财目光通红地嚎了一声,便迈着圆滚滚的身躯,爬上了离地一米的土堆,紧接着佝偻着身躯,赤手挖掘起土堆来。
“挖,尔等速速挖。
弟兄们到此是捉拿人犯的,他们都是保护我松阳县平安的英雄,是我大夏的豪杰。
万不可让他们曝尸荒野!”
“是。”
幸存者领着一干人等,齐齐地道了声是,而后拿铁锹的拿铁锹,拿锄头的拿锄头,纷纷刨着土堆。
那些埋葬在土中的衙役,快速地被扒拉了出来,他们的尸体,被装置马车上,一具一具被拉回了松阳县县衙。
“当衙役真不容易,昨夜那么大雨,还在外头办案,我以后可不敢让我儿子当衙役。”
“可不是?太危险了,钱没几个,却处处藏着危险。”
“呵,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没听县老爷说么?是捉拿人犯才遭了难,这叫死得值当!”
“……”
蓝禄财听着众人的议论,心里渐渐有了个念头,回头瞧了眼似烽烟的土堆,扯住幸运者问道:
“人都运回去了吧?”
“嗯。”
蓝禄财点了点头,上了马,大队的人马跟在身后,快速回到了县衙。
尸首们悉数运进了停尸房,师爷、杜律明等重要角色,都明白县衙发生了大事,皆寸步不离地围在蓝禄财身侧。
陪着他用白布一一裹住衙役的尸首,陪着他流了流泪,便跟着蓝禄财去了县衙议事厅。
蓝禄财的眸子众人身上一扫:
“杜科税司大使留下、师爷留下,其余的人悉数退下,有事再传唤?”
“是。”
幸运者郝大牛道了声是,领着一干人等退下了,蓝禄财眸子转向了师爷:
“速去拿纸笔来,我念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