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痘痊愈的喜讯尚萦绕宫中,启祥宫却骤然传来四格格及其贴身宫人染上天花的噩耗。康熙闻讯即刻降旨,命人将四格格移出宫外隔离诊治。
旨意一下,满宫皆惊。众人虽早已深知康熙对太子与其他皇嗣的关怀天差地别,目睹这般处置,仍不免心生寒意。
启祥宫东配殿内,旨意传来的刹那,哭喊声骤起。悲泣声里,既有对命运无常的哀诉,亦夹杂着对四格格染痘缘由的疑虑与愤懑。
张氏瘫软跌坐在地,面朝乾清宫方向泪如雨下,眼中尽是绝望,声嘶力竭地哭喊:“皇上!定是那纳喇氏从中作梗,害了四格格!奴才日夜寸步不离地照料四格格,怎会无端染上恶疾。四格格一旦移出宫外,便是九死一生啊!皇上,您不能如此对四格格如此狠心啊!若要送走四格格,奴才也不愿独活,就让奴才追随大格格和四格格而去吧!”
话音未落,她便身形不稳地朝着殿内立柱撞去,幸亏贴身侍候的彩玉、彩云眼疾手快,急忙上前将她死死拦抱住。
张氏忽见门外人影攒动,一行宫人自四格格寝殿鱼贯而出。为首的嬷嬷怀中紧裹着一方猩红襁褓,步履仓促地朝着启祥宫外疾行。
刹那间寒意窜上脊背,心中腾涌起一股悲意,她只觉眼前一黑,喉间未及发出一声惊呼,便直直瘫倒在地,不省人事。殿内众人见状顿时慌作一团,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惊破死寂。
启祥宫后殿内,张氏那凄厉又刻毒的污蔑之辞惊得纳喇氏面色骤白,腹中忽然一阵抽紧作痛。
身旁嬷嬷见状,赶忙扶她躺上榻,温声宽慰:“贵人莫要放在心上,皇上圣明烛照,岂会轻信这等疯言疯语。贵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安心养胎,平安诞下皇嗣。依奴才愚见,需贵人即刻下令后殿众人不得与东配殿有任何往来。四格格突染天花,这启祥宫怕是不日便要封宫,贵人还需早作筹谋才是。”
纳喇氏听罢,心中愈发惶惑不安,声音发颤地嗫嚅道:“嬷嬷...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您费心操持...…九阿哥尚幼,我实在放心不下...…”她眼眶泛起红意,话音带着哽咽,又不时怯生生地抬眼偷觑嬷嬷神色,生怕对方推辞,不愿相助。
嬷嬷望着惊惶宛如小鹿般的纳喇氏,心底更添无奈,暗叹:原以为是桩美差,相处些时日才发现,这未来启祥宫的主位竟如此不堪重托。张氏那般言辞,她竟丝毫未察觉背后暗藏的危险。
看来等纳喇贵人诞下皇嗣,自己还是趁早回慈宁宫为好,莫要留在这启祥宫做皇嗣的贴身嬷嬷。纵使有通天的本事,跟着这般柔弱无主的主子,迟早要将性命折在这吃人的深宫里。
这般盘算着,嬷嬷面上仍挂着温和笑意,颔首应下。纳喇氏见她应允,紧绷的肩头微微松垮,苍白的面色也稍缓几分。
嬷嬷瞧着她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心底离去的念头愈发坚定,又温言安抚了几句,仔细将身边诸事安排妥当,才恭敬地躬身退下。
启祥宫内的暗流涌动无人尽知,只是在宫中浸淫数年的众人心里都清楚,四格格莫名染痘,必是有人背后作祟。
但此事是否真与纳喇氏有关,却无人敢妄下定论。瞧她平日里怯懦畏缩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她有这般狠辣手段,除非那副胆小怕事的姿态全是伪装。
若真是如此,这纳喇氏的心机城府当真是深不可测,竟能将她们一众阅人无数的旧人都蒙在鼓里。可细想纳喇氏日常的一举一动,众人又觉得她不似那等作伪之人。
究竟是何人对张氏恨之入骨,非要用这般阴毒手段。这谜团萦绕在众人心中,任谁绞尽脑汁也寻不到答案。
就在众人满腹疑云之际,短短几日后,四格格于二十五日病逝的噩耗传入宫中,悲戚之气愈发浓重。启祥宫东配殿内,连日来哭至声嘶力竭的张氏听闻消息,骤然收了哭喊。
她缓缓抬起憔悴蜡黄的面庞,眼下青黑如墨,神情阴鸷可怖,目光似淬了毒般死死盯着后殿方向。
侍奉在侧的彩玉、彩云悄悄抬眼,只见张氏形容枯槁,恍若从幽冥爬出的恶鬼,顿时心惊肉跳。紧接着,张氏喉头一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瘫软昏厥。两人慌忙冲上前,将不省人事的主子抬回寝殿安置。
四格格夭折的噩耗如阴霾般笼罩后宫。寿康宫中,一名衣着素朴的宫女望着启祥宫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难掩的笑意,眼底交织着追忆与释然,喃喃自语:“主子,奴才终于让四格格下去陪小主子了。”
不出数日,御前总管顾问行亲自带人闯入寿康宫,将那宫女押解至慎刑司。次日,她便悄无声息地命丧狱中。
乾清宫内,康熙看着呈递上来的供状,脸色阴沉如铁,怒不可遏地摔碎案上器物。余怒未消之际,他传下旨意,将张氏幽禁于启祥宫东配殿,若无传诏,终生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后宫众人闻得幽禁旨意,心中满是疑惑。此前御前总管已带人搜捕启祥宫与延禧宫数名宫人,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康熙又对四格格生母张氏动了幽禁终生的处罚。
再联想到顾总管曾往惠嫔所在的延禧宫拿人,一时间纷纷猜测是惠嫔暗中动手。可惠嫔如今安然无恙,且她素日与张氏无冤无仇的,也不至于对四格格下手才是。
这般自相矛盾的线索,反倒让众人愈发如坠云雾,越想越觉案情错综复杂,理不出半点头绪。
延禧宫前殿内,惠嫔神情复杂,心底满是无奈,低声问道:“都受惊了吧?这个月的月例按双份支取。”底下宫人闻言面露喜色,忙不迭向惠嫔谢恩。
惠嫔目光投向西侧配殿,恍惚间,故人面容在眼前浮现。她幽幽一叹,轻声呢喃:“乌苏里妹妹,没想到你身边竟有如此忠心的奴才。如今张氏要在幽禁中度过残生,妹妹泉下有知,也该能安息了。”
永和宫前殿内,亲历风波的董佳佳如梦初醒,心底涌起无尽悲戚。她未曾想到,多年前的旧案竟还有后续;更没料到,如此缜密的筹谋,幕后推手竟是个宫女。蛰伏数载,一击致命,这等手段着实令人心惊。
“只是苦了四格格这无辜稚子……”她暗自慨叹,警醒自己:这后宫争斗,果然容不得半分心软,日后若卷入争斗,还得斩草除根,不留遗祸才是。
张氏苏醒后听闻内情,面色怔然,喃喃呓语不断:“不可能!定是纳喇氏那贱人所为!皇上分明是为护着她们母子,才将罪名安在死人头上。九阿哥是个阿哥,而四格格不过是个格格……皇上定是想保九阿哥周全,才把脏水泼给一个宫女......定是如此!”
彩玉、彩云望着主子眼底翻涌的阴鸷,恍惚间忆起数年前张氏狠绝手段,两股战战,竟不敢上前劝解。张氏忽而冷笑一声,将二人唤至跟前。
曾出过痘的张氏,此前便将染上天花之人的贴身衣物悄悄埋于树下,此刻她命二人速速挖出,务必设法送到后殿。
二人闻言大惊,扑通跪地连连叩首,哭求劝阻:“主子万万不可!此事一旦败露,整个东配殿都要遭殃啊!还请您三思!何况奴才们从未出过天花,贸然接触染病之物,怕也是不能完成主子所托啊!”
话虽如此,两人心底却已暗忖,与其跟着张氏铤而走险,不如向皇上揭发此事,另谋出路。
张氏冷冷睨着跪地战抖、百般推诿的二人,眼底寒芒如淬毒刃,转瞬却又敛去锋芒,漫不经心道:“不过随口一说,岂会真让你们去涉险?”
彩玉、彩云闻言如释重负,面上唯唯诺诺,心底却已暗自盘算,无论如何都要寻机脱了这要命差事。
时光倏忽至康熙十八年,天花疫情虽未彻底平息,却也渐露缓和之态。谁料,启祥宫陡然传来宫人染痘的噩耗,霎时间,六宫上下再度陷入一片惶惶不安之中。
未过多久,九阿哥感染天花的噩耗便从启祥宫传出,后宫众人闻之皆心头剧震,继而联想到,四格格离宫当日,张氏对纳喇氏母子那番恶言相向,如今启祥宫再现天花,怕是张氏的报复。
不出所料,此事果然出自张氏之手。康熙此番震怒至极,当即命梁九功设法令张氏病逝,昔日嫔妃转瞬沦为罪人。众人皆未料到张氏竟如此狠辣,一时纷纷庆幸平日未曾得罪于她。
张氏在启祥宫听闻梁九功完转达皇上旨意,竟发出阵阵癫狂的笑声。短短数日后,她便香消玉殒。许是顾及大格格与四格格的清誉,康熙仅命宫人以寻常棺椁将其遗体移出宫外,随意择了块福地草草下葬。
启祥宫后殿内,自九阿哥被匆匆抬出宫隔离诊治,纳喇氏便终日以泪洗面,任凭嬷嬷如何温言相劝,都难止悲泣。
幸得康熙为安抚她的情绪,特命人随时禀报九阿哥的病情,才稍稍稳住纳喇氏几近崩溃的心神。
十余日煎熬过后,九阿哥熬过了高热与出疹的险关,似有出痘痊愈的转机。就在康熙与纳喇氏稍感宽慰之际,董佳佳却不抱任何希望,因为九阿哥根本没存活下来。
为逃避九阿哥噩耗的刺痛,也为抚平这段时间因天花肆虐死伤无数而翻涌的悲戚,更为消解未能及早公开牛痘之法的愧疚自责,董佳佳整日将自己锁在书房,不停地誊抄佛经,试图借此求得片刻安宁。
果不其然,正月二十九日,九阿哥夭折的噩耗自宫外传来,九阿哥竟没熬过天花结痂的关键期。消息传入宫中,纳喇氏当即下身了红,启祥宫内再度乱作一团。
太医诊断后无奈告知,此胎恐难保足月,如今只能以汤药勉强维系。众人见状皆唏嘘不已,昔日对纳喇氏的艳羡,此刻尽数化作对她凄凉境遇的慨叹。
乾清宫内,康熙虽对纳喇氏护佑九阿哥不力颇为不满,却念及她腹中皇嗣,只得隐忍不发。然而经此一事,他心中已认定纳喇氏难堪主位之任,故而仅命太医细心照料,再无半分亲自前往启祥宫安抚纳喇氏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