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的指节在黑板上敲出三声脆响时,会议室的木门被风撞得哐当一颤。
雨水顺着门缝洇进来,在地面积成细小的水洼,倒映着十三张沾着雨珠的脸——赵刚肩上还搭着二牛的脏外套,王芳的铅笔尖悬在物资清单上方,陈老扶了扶老花镜,镜片上蒙着层雾气。
“陈老今早重新校准了气象仪。”许墨扯过椅子坐下,膝盖压得木椅发出轻响。
他摸出兜里的纤维板边角料,指尖蹭过上面细密的纹路——这是昨夜在神秘空间里熬了三个小时才造出来的,“十五级风暴,比预估提前了七小时。”
会议室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玛丽的马尾辫甩到肩上,她攥着笔记本的指节发白:“那围墙的防风罩能扛住吗?”
“原本的设计是应对十二级。”苏瑶突然开口。
她站在窗边,白大褂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衬衫。
玻璃罐里的蜂蜜在她掌心晃荡,琥珀色的光映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但许墨改造了结构,把原本的单层纤维板换成了空间制造的复合板。”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罐身,“理论上能多扛三级。”
王芳的铅笔“啪”地断在清单上。
“理论?”她扯过袖口擦了擦鼻尖的雨水,“上个月修发电机,你说‘理论上能撑半年’,结果呢?”她翻出清单拍在桌上,水渍晕开了“燃料”那栏的数字,“现在仓库里的加固材料只够补三个缺口,剩下的——”
“剩下的用废旧机甲的合金板。”许墨打断她,把纤维板边角料推到桌中央。
边角料边缘还留着制造舱的余温,在阴湿的空气里散着微微的暖意,“我昨晚用空间解析了三台报废的机械犬,提炼出的合金能和纤维板铆合。赵刚,你带工程队去废料场,挑最厚的甲片。”
赵刚把二牛的外套甩到椅背上,粗粝的手掌拍在桌上:“我这就带人去。”他起身时带翻了搪瓷杯,褐色的茶水在桌上淌成小河,“二牛养伤,让三虎跟我——那小子能扛二百斤铁。”
陈老的喉头动了动。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避开许墨:“就算加固了……十五级风卷着沙砾,能把钢板磨穿。”
“所以需要分层防御。”许墨弯腰捡起搪瓷杯,杯底粘着片干枯的茶叶,像片蜷缩的树叶。
他抬头时,目光扫过黑板上那个画满箭头的圈,“围墙外的防风林砍了一半当燃料,但剩下的还能挡第一层。玛丽,你带志愿者把林子里的枯树全锯了,堆成防沙堆——就堆在东墙外侧。”
玛丽的眼睛亮起来。
她扯下脖子上的红围巾,团成一团塞进裤兜:“我这就去叫人!老周头的锯子在工具房,还有——”
“等等。”许墨突然皱眉。
他听见走廊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混着雨水溅起的啪嗒声。
门被推开的瞬间,冷风裹着股酸馊味灌进来——是汤姆,外来流民里最刺头的那个。
他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怀里还抱着半袋不知从哪摸来的压缩饼干。
“开大会呢?”汤姆斜倚在门框上,饼干袋窸窣作响,“我就问一句——风暴来了,你们保不保流民区?”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可听说,西墙后面的窝棚最不结实。”
王芳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刚要开口,许墨已经先一步站起来。
他的影子罩住汤姆,语气却像浸在冰水里:“流民区归赵刚管。”他转向赵刚,“加固材料分两成给西墙,用铁丝把窝棚和围墙铆死。”
赵刚重重点头:“我让三虎带流民一起干,干多少记多少工分——他们总不想饿肚子。”
汤姆的喉结动了动,没再说话。
他蹭着门框退出去时,饼干袋蹭掉了块墙皮,露出底下斑驳的旧报纸。
“继续说。”许墨坐回椅子,指节敲了敲苏瑶手边的玻璃罐,“蜂蜜留着给伤员。王芳,你等下跟我去仓库,新型防风设备要重新分配——东墙最易受损,给三套;西墙流民区两套;指挥中心留一套备用。”
王芳的铅笔在清单上快速划动,这次没再反驳。
她抬头时,发梢滴下的雨水落进茶杯,荡开一圈涟漪:“仓库的锁昨天坏了,我拿铁丝缠了——许队长,你带钥匙了?”
许墨摸了摸裤兜,金属钥匙碰撞的轻响混着窗外渐急的风声。
他站起来时,小黑从桌底钻出来,湿漉漉的尾巴扫过他的脚踝。
这狗不知什么时候叼来了他的橡胶靴,正用脑袋拱他的小腿。
“走。”许墨弯腰捡起靴子,余光瞥见苏瑶正把玻璃罐往他怀里塞。
蜂蜜的甜香混着她白大褂上的消毒水味,“指挥中心的备用设备需要加热元件,蜂蜜能防冻伤。”她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按,又迅速收回,像被烫到似的,“我跟你去仓库,检查设备的电路。”
仓库的铁皮门被风拍得哐哐响。
许墨插进钥匙时,金属门突然被风掀开条缝,卷着雨珠灌进来。
苏瑶伸手帮忙抵住门,发梢扫过他的耳垂:“小心锈——”话音未落,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一片锈渣掉在她手背上,洇出个小红点。
“没事。”她抽回手,在白大褂上擦了擦。
仓库里堆着半人高的设备箱,最上面那个还贴着许墨的字迹:“新型防风罩,空间制造,勿摔。”
许墨掀开箱盖,金属的冷意透过手套渗进来。
他取出一套设备,展开时,复合板在昏黄的灯泡下泛着银蓝的光,像片展开的鳞片。
“安装时先固定四角,”他示范着把膨胀螺丝敲进墙面,“然后卡中间的卡扣——苏瑶,帮我递扳手。”
苏瑶递过来的不是扳手,是块创可贴。
她的指尖还带着刚才被锈渣烫到的温度:“先处理伤口。”
许墨这才发现,自己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划了道血口,血珠正渗出来,在手套上晕开个小红点。
他扯下手套,创可贴的薄荷味扑面而来:“昨晚在空间里赶工,被制造舱的边角划的。”
苏瑶的动作顿了顿。
创可贴的边缘没贴平,翘起一角:“你又熬了通宵?”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雨里,“上次连续三天没睡,发了高烧——”
“这次不一样。”许墨扣上最后一个卡扣,设备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咔嗒”声,“陈老说风暴提前了,我必须——”
“你必须什么?”苏瑶突然提高声音。
她转身时碰倒了旁边的工具箱,扳手和螺丝哗啦啦滚了一地。
小黑冲过去叼起颗螺丝,被她轻轻推开。
“你必须一个人扛下所有?”她的眼睛里泛着水光,“上次对抗机械犬,你冲进核心区;上个月修反应堆,你在辐射区待了六小时;现在——”她抓起一套设备摔在桌上,复合板撞出清脆的响,“现在你连睡觉的时间都要挤出来!”
许墨沉默地蹲下,捡起地上的螺丝。
金属的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口。
他想起三天前苏瑶在实验室里的样子——她抱着损坏的气象仪,睫毛上沾着焊锡的碎屑,却笑着说“我能修好”;想起上个月在辐射区,她偷偷把防辐射服塞给他,自己裹着薄铅板;想起更久之前,在避难所里,她冻得发抖却攥着他的手说“我们能活下来”。
“我知道你害怕。”他把螺丝放进苏瑶掌心,闭合她的手指,“我也害怕。怕围墙塌了,怕设备坏了,怕——”他喉结动了动,“怕你出事。”
苏瑶的手指在他掌心里轻轻颤抖。
她低头看着交叠的手,发顶蹭过他的下巴:“那你就不能……稍微依赖我一点?”
许墨笑了。
他用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泪,沾了一手的雨水和蜂蜜的甜:“现在,”他举起刚装好的设备,“帮我检查电路。”
苏瑶吸了吸鼻子。
她拿起万用表,笔尖划过设备的接口:“电压稳定,线路没问题。”她抬头时,眼睛亮得像被雨水洗过的星子,“但东墙的接口老化,需要换铜芯线——我去实验室拿。”
她跑出去时,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许墨的手背。
小黑追在她后面,嘴里还叼着那颗螺丝。
许墨转身时,看见王芳站在仓库门口。
她怀里抱着清单,雨水顺着帽檐滴在清单上,晕开了“燃料”那栏的数字。
“设备分配好了。”她递过清单,铅笔在“东墙三套”下面画了道重重的线,“赵刚说废料场的合金板够了,玛丽带着志愿者在砍枯树——汤姆那小子也跟着去了,扛了半车木头。”
许墨接过清单,指尖触到王芳掌心的茧子——那是当年管粮库时磨出来的。
“辛苦你了。”他说。
王芳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鼻尖:“跟你说个事。”她压低声音,“陈老刚才在走廊里抽烟,我听见他跟老周头说……这风暴可能不是自然的。”
许墨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三天前在空间里解析的机械犬芯片,里面模糊的信息碎片:“天气控制模块……实验体β……”
“我知道。”他把清单折好塞进兜里,“等风暴过了,我们查。”
王芳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的胶鞋踩在水洼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响。
许墨最后检查了一遍仓库,锁好门时,风已经大得能把人吹得踉跄。
他沿着围墙往指挥中心跑,雨水砸在脸上像小石子。
东墙的工人们正踩着梯子装设备,赵刚站在墙下,举着喇叭喊:“卡扣卡紧!螺丝打深!”三虎扛着块合金板从他身边跑过,后面跟着汤姆,扛着另一块。
“许队长!”二牛从医疗站探出头,裹着绷带的胳膊举着个搪瓷杯,“姜茶!苏瑶让我给你留的!”
许墨接过来,喝了一口。
姜的辛辣混着蜂蜜的甜,从喉咙暖到胃里。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跑。
指挥中心的灯已经亮了。
苏瑶坐在控制台前,发梢还滴着水,正对着气象仪皱眉。
陈老站在她旁边,手指在屏幕上划动:“风速已经十四级了……”
许墨冲进去时,门被风撞得关上,发出闷响。
他甩了甩头上的水,走到控制台前。
屏幕上的风速曲线像把利刃,正疯狂向上挑。
“还有半小时。”苏瑶抬头,眼睛里映着屏幕的蓝光,“东墙的设备装好了吗?”
“装好了。”许墨摸出兜里的纤维板边角料,放在她手边,“你猜我在废料场发现了什么?”他指了指屏幕,“机械犬的芯片里有天气控制模块的残片——可能这场风暴……”
“先扛过眼前的。”苏瑶打断他,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很凉,却带着股韧性,“等风暴停了,我们一起查。”
窗外的风突然尖啸起来。
玻璃震得嗡嗡响,一盏顶灯晃了晃,掉下来摔得粉碎。
许墨拽着苏瑶躲到控制台后,碎片落在他们脚边,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各点汇报情况!”许墨抓起对讲机,声音盖过风声,“东墙!”
“东墙设备正常!”赵刚的声音带着杂音,“防风林的防沙堆挡住了大部分沙砾!”
“西墙!”
“西墙窝棚铆死了!流民都进了避难所!”玛丽的声音里带着笑,“汤姆那小子现在正帮着搬伤员!”
“指挥中心备用设备!”
苏瑶按下开关,备用设备的指示灯次第亮起,银蓝的光映着她脸上的雨水:“正常!”
许墨松了口气。
他抬头时,看见窗外的闪电劈开云层,照亮了围墙上的防风罩。
它们在暴雨中泛着银蓝的光,像一群竖起鳞片的巨兽,正对着狂风发出无声的挑战。
突然,对讲机里传来刺耳的杂音。
“许队长!”三虎的声音带着哭腔,“北墙!北墙的防风罩被掀了!”
许墨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抓起外套冲向门口,苏瑶紧跟着他:“我跟你去!”
“不行!”许墨拽住她的手腕,“指挥中心需要你!”他把纤维板边角料塞进她手里,“拿着这个——如果我没回来,用空间解析它,里面有制造天气控制器的图纸。”
苏瑶的眼睛瞪得老大。
她刚要说话,许墨已经冲进了雨里。
风卷着沙砾打在他脸上,疼得睁不开眼。
他顺着围墙跑,远远看见北墙的防风罩像片被扯碎的鳞片,挂在墙上摇摇晃晃。
几个工人正试图把它拽下来,却被风吹得站不稳。
“都退后!”许墨大喊。
他摸到兜里的膨胀螺丝,风把他的声音撕得粉碎。
小黑从他脚边窜出去,叼住一个工人的裤脚往回拖。
许墨踩着梯子爬上墙时,风几乎要把他掀下去。
他用腿夹住梯子,把膨胀螺丝砸进墙里。
金属与水泥的碰撞声混着风声,像敲在心脏上。
螺丝刚砸进去一半,防风罩突然被风掀起,拍在他后背上。
剧痛从脊椎窜上来,他咬着牙,继续砸。
“许队长!”赵刚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他带着三虎和汤姆,用绳子系住防风罩的一角,“拉!”
几个人同时发力,防风罩被拽回原位。
许墨趁机砸完最后一颗螺丝,跳下来时,梯子“哐当”倒在地上。
风小了一瞬。
许墨抹了把脸上的血——不知是雨水还是刚才被防风罩划破的。
他抬头,看见北墙的防风罩虽然歪了,却总算固定住了。
“谢了。”他对汤姆说。
汤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别过脸:“我可不想被埋在沙堆里。”
赵刚拍了拍许墨的肩,手劲大得几乎要把他拍倒:“去指挥中心吧,苏瑶刚才用对讲机喊了你七遍。”
许墨跑回指挥中心时,浑身的衣服都在滴水。
苏瑶冲过来,用白大褂给他擦脸:“你疯了?!北墙的防风罩是旧款,根本——”
“现在不是旧款了。”许墨打断她,指了指窗外。
闪电再次亮起,北墙的防风罩泛着银蓝的光——不知什么时候,苏瑶把空间制造的复合板贴了上去。
苏瑶的耳朵红了。
她转身走向控制台,背影有点僵硬:“我让人送了新板过去……你下次再乱跑,我就把空间的入口锁了。”
许墨笑了。
他走到控制台前,屏幕上的风速曲线终于开始下降。
陈老擦了擦眼镜,声音里带着点颤抖:“风暴……过境了?”
“还没。”苏瑶指着屏幕边缘,“这是风暴眼。十五分钟后,后半段会更猛。”
许墨的笑容消失了。
他抓起对讲机:“各点注意,风暴眼过境,后半段更猛!所有人——”
“许队长!”玛丽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哭腔,“西墙的防沙堆被冲垮了!沙砾往流民区灌!”
许墨的手指在对讲机上按得发白。
他看向苏瑶,她已经抓起外套:“我跟你去。”
“不行。”许墨按住她的肩,“指挥中心不能没人。”他转身冲向门口,风卷着雨水灌进来,“赵刚!带工程队去西墙!三虎!带医疗组准备伤员!汤姆!你——”
“我去搬沙袋!”汤姆吼了一嗓子,跟着赵刚跑了出去。
许墨冲进雨里时,小黑紧跟在他脚边。
风刮得他几乎站不住,只能扶着围墙往前挪。
西墙的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喊叫,混着沙砾打在墙上的噼啪声。
他转过墙角的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流民区的窝棚前,玛丽带着十几个志愿者,正用身体挡着沙砾。
他们的衣服被划破,脸上身上都是血,却还在往防沙堆上扔沙袋。
汤姆扛着沙袋从他身边跑过,吼道:“发什么呆!来帮忙!”
许墨冲过去,抓起沙袋扔上防沙堆。沙砾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