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已至尾声,气氛融洽而热烈。
叶承这小子,酒量不行,酒品却出奇的好。几杯烈酒下肚,不哭不闹,只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嘴角还挂着一丝憨笑,时不时砸吧砸吧嘴,也不知在梦里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
叶擎苍看着他那醉醺醺的傻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却带着几分长辈的宠溺。他对着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刻会意,叫来两个身强力壮的亲卫——普通家丁或者侍女更不抬不动。
“侯爷,这……”陈锋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
“无妨。”叶擎苍摆了摆手,笑道,“这小子就是个酒囊饭袋,让他去醒醒酒也好。”
两名健壮亲卫应声上前,架起烂醉的叶承。
叶夫人一直温婉含笑,脸色却有些苍白,方才的情绪起伏显然耗了心神,但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林月颜身上。
她轻咳两声,用手帕掩了掩口鼻,转向林月颜时,脸上又浮起温和笑意。
“月颜,”她伸出手,轻轻拉住林月颜的手腕,“坐了这半日,想是乏了。后院园子里那几株西府海棠,这几日开得正好,花团锦簇,煞是喜人。陪姑姑去散散步,透透气可好?”
林月颜微微一怔。海棠?……她下意识看向陈锋。
叶凡正端起茶杯喝茶,闻言差点没一口喷出来。他嘴角抽了抽,心中无力吐槽:娘啊,这西府海棠是三月里开的花,如今都快盛夏了,花早就谢得连影子都找不着了,哪还有什么“花团锦簇”?您这借口找得也太……敷衍了。
叶青鸾听见,立刻上前挽住母亲另一只胳膊,笑道:“娘亲想看海棠,女儿陪您去!月颜妹妹初来,怕是还不熟园子里的路呢。”
叶夫人却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气温和却很坚决:“青鸾乖,娘想和月颜单独说会儿话。园子里的路,我熟。”她目光扫过叶青鸾,又看了一眼叶凡。
叶擎苍适时开口:“青鸾,凡儿,随我来书房。陈锋贤侄,”他转向陈锋,“正好,老夫有些东西要交给你,顺便……手谈一局如何?许久未下,倒有些手痒了。”
叶凡和叶青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叶凡还想着宴席后找妹妹好好谈谈心呢,这下全泡汤了。
“是,父亲。”叶凡应道,拉了下叶青鸾。
叶青鸾担忧地看了看母亲和林月颜,最终还是顺从离开。临走前,她低声对林月颜道:“月颜妹妹,娘身子弱,园子里风大,你……多留心些。”
“嗯,青鸾姐姐放心。”林月颜点头。
陈锋给了妻子一个安抚的眼神,柔声道:“月颜,那你便陪姑姑去走走吧。我随叔叔去书房坐坐。”
林月颜温顺地点点头:“是,夫君。”
于是,一行人兵分两路。陈锋随着叶擎苍父子三人,走向了前院的书房。而林月颜,则在叶夫人亲昵地挽着手臂下,由侍女引着,穿过游廊,走向了那幽静的后花园。
林月颜心中满是疑惑和一丝莫名的紧张,但还是顺从地被叶夫人牵着,朝着后花园的方向缓缓行去。
镇北侯府的后花园占地颇广,却无刻意雕琢的匠气。亭台水榭,假山池沼,依势而建,错落自然。青石板小径蜿蜒,两旁古木参天,浓荫匝地。蝉鸣阵阵,更显得园子深处幽静,唯有风过枝叶的沙沙声。
叶夫人走得慢,拉着林月颜的手,沿一条僻静小径缓行。她手指依旧冰凉,手心却带着薄汗。
两人一路沉默。叶夫人似在酝酿着什么,呼吸略显急促。
“姑姑,您的手……有些凉。”林月颜感受到异常,忍不住轻声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要不我们还是回去歇息吧?”
叶夫人摇了摇头,反手将林月颜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无妨,老毛病了。许是今日见了你,心中欢喜,气血有些不顺罢了。走走便好。”
最终,她们来到一处临水的八角凉亭。池水清澈,几尾锦鲤悠然游弋。亭内石桌石凳,简洁雅致。
“都下去吧,远处候着,没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叶夫人对身后两名贴身侍女吩咐道。
“是,夫人。”侍女们躬身应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很快便消失在花木深处。
亭中只剩姑侄二人。
叶夫人拉着林月颜在石凳坐下,手依旧紧紧握着,仿佛一松,眼前人便会消失。
午后阳光斜斜洒在两人身上。池水波光粼粼,映着叶夫人苍白却难掩激动的脸。
“月颜……”她终于开口,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月颜,那双温柔的眼眸里,再也抑制不住地涌起一层水雾,“孩子……你……你小时候……是不是总爱去你父亲的书房玩耍?”
林月颜心猛地一跳,一种奇异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看着眼前这位侯夫人,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眸子里,盛满了她无法理解的、极其复杂的情感。
“是……是的。”林月颜下意识回答,声音微涩,“父亲的书房……很大,很多书。”
叶夫人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那……你还记不记得,书房正面的墙上,是不是挂着一幅画?是你父亲亲手画的……很大的一幅画?”
尘封的记忆骤然泛起涟漪。林月颜脑海中模糊浮现:宽敞明亮的书房,高大的书架直抵屋顶,墨香与纸香弥漫。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卷……
“是……是有这么一幅画。”林月颜声音带着不确定,眼神却渐渐亮起,努力捕捉那遥远的画面,“画的是……一个很大的园子?里面种满了树……开着花……”
“梅园!”叶夫人脱口而出,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握着林月颜的手猛地收紧,“是《梅园嬉戏图》!对不对?画的是我们林家祖宅后园的梅林!那是你父亲最喜欢的地方!”
林月颜彻底怔住!《梅园嬉戏图》!这从未对人提起的名字,竟从叶夫人口中清晰道出!那幅画……她只记得有画,却不记得画的是谁了……
她目光带着探寻,喃喃回忆:“画上……画上好像……还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在雪地里……像是在追着什么?”
“对!”叶夫人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滚落,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温柔与酸楚,“我那时……最爱在下雪天跑到梅园里玩,追兔子……还总爱偷偷折下开得最好的梅花,别在自己的发髻上……粉的,红的……像个小仙子……”
她颤抖地伸出手指,没有去碰林月颜,而是轻轻抚上自己右眼下方那颗极细小的浅褐色小痣。“画中女子这里……也有一颗痣,跟我这颗……很像……”
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击中了林月颜心底那模糊的记忆!那熟悉的梅园雪景,那追逐兔子的身影,发髻上的梅花……还有那颗泪痣!她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