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拂雪却也反问道:“若青霜自爆呢?”
随着他的话响起,悬浮在半空青霜剑身突被烈焰般的白光所覆,并且发出危险地滋滋声。
“就算伤不了皇上,那么之后的雪圣宗怎么办?皇上有想过吗?”
听白拂雪的话,锦桓帝眸中陡然全是冷意,他竭力压抑着无边的愠怒,终究还是忍不住,猛地一把掐住白拂雪的两腮,五指用力,在白皙的面庞留下深红的指印。
逼迫白拂雪仰起头,被迫地仰视自己,冷冷道:“你还说,这不是威胁朕?”
白拂雪再下一刻,已然轻而易举地掰开锦桓帝的手指,他依旧保持仰头的动作,但那双湛蓝的眸子中古井无波,再次确认问:“皇上,可愿用青霜换他们活?”
锦桓帝对他的幼稚天真,感到无语又好笑。
虽锦桓帝自知几个襁褓中的婴儿压根不记事,造不成威胁,答应白拂雪的话,说不定还能让他主动乖点。
但锦桓帝向来是个习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人。
故而此次没有理会白拂雪的要求,反倒嘲讽问:“他们几个也配值仙器自爆?雪儿,你不知仙器的价值吗?”
见白拂雪没有回话,锦桓帝瞥向半空那把充斥着危险暴虐的仙剑,问道:“青霜,你活了多少年岁,竟真由着小家伙这般胡闹?”
未料青霜剑,竟对锦桓帝的话不为所动,依旧如白拂雪这个临时主人一般,固执按照之前的命令,保持着即将自爆的姿态。
“你!”
锦桓帝怒火中烧,但见白拂雪此刻的坚持,以及青霜完全按照他的指令行事,颇感无奈,恍然间似乎又想起什么。
于是只好率先妥协,挥挥手表示算了,不耐烦地冲外面暗卫吩咐道:“甲一将这几个孩子带去皇庄,教人仔细看管。”
“是。”
甲一在门外听到锦桓帝的呼唤,立即推门进入。
而下一个呼吸间,却被冷得连牙关都开始打颤,偷偷瞟了眼跪在锦桓帝脚边的白拂雪一眼。
不禁感叹真有本事啊!
居然真的让皇上改了主意!
甲一快速收回视线,低低应了声是,谨慎地试图避开那把自带寒气的长剑。
毕竟他们全都是凡人,不像皇帝有龙气护体,或是如白拂雪一样修炼过。
对这犹胜寒冬腊月的酷寒,全凭意志力在硬扛着,但终究是肉体凡胎,走了几步,实在脚被冻得僵硬,再挪不动,只好冲锦桓帝投去求救的目光。
锦桓帝见状,无奈扶额,叹气道:“好了,雪儿,朕一言既出,自不会反悔。把青霜收起来,甲一他们只是凡人,过不来。”
白拂雪回头望了一眼瑟缩在门口的众人,默默将青霜收入丹田中,殿内登时开始逐渐升温,眨眼已恢复到正常的温度。
他重新枕在锦桓帝的腿上,像是只安静下来的白虎。
但仍盯着甲一浑身打着哆嗦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捡起竹篓,然后将它交给另一个暗卫。
再盯着那个暗卫带着竹篓与几个孩子,离开大殿的背影直到完全融入黑暗……
白拂雪才缓缓收回视线,阖上眼睛。
忽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重新睁眼,视线在已回到殿内,侍立在各自岗位上的众人身上逡巡一圈,抬起头疑惑向锦桓帝问道:“小吉祥呢?”
锦桓帝正批奏折,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心道,就知道,果然来了!
可锦桓帝连头没抬起来,随口扯谎,敷衍道:“他是皇……王燕蓉收买的人,朕打发他出去了。”
白拂雪又不是傻的,见锦桓帝连眼神都不给自己一个,已然意识到问题在哪里。
他眯起眼,警惕而危险地陈述:“你杀了他。”
“朕……”锦桓帝沉吟一字,最终将笔放在笔架上,垂下手,来回抚摸着白拂雪头顶柔顺,但此刻冰凉的雪发,像是在给烦躁的猫儿顺毛。
锦桓帝缓缓道:“朕都同意你留下那几个小崽子了,宫里人多的是,朕换一个伺候你的,鸣鹤。”
锦桓帝唤了一声,从不远处的柱子边上,立即步出一个宫女,垂着头跪下应了声。
但听锦桓帝吩咐道:“以后由你负责伺候雪儿。”
“是,奴婢遵命。”那女子脆生生应了一声,磕了个头,又重新站起来,退回柱子边装成个雕塑。
白拂雪闻声觉得有些熟悉,歪头眯了眯眼,回忆起来她似乎是以前跟在王皇后身边的宫女。
顿时转过头,用疑惑中带着警惕地目光看向锦桓帝。
锦桓帝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脑袋重新躺下来,安抚道:“放心,她其实是朕的人。”
白拂雪乖巧地按照锦桓帝的指示枕在他腿上,喃喃道:“下次不许我一回来,你又把人杀了。”
锦桓帝看他此刻重归安静乖巧的模样,知道眼下不好再去撩拨他的虎须,试探他的底线。
只好答应道:“好,朕知道了。”
锦桓帝批了几份奏折,对于这几日因三大世家倒塌,留下无数的烂摊子,必须要亲自去处理的政事,愈发地烦躁,重重将手中奏折阖上。
垂下的手指不经意地触及到白拂雪的长发,发现枕在他大腿上闭着双眸,似已睡得很熟。
很好,锦桓帝确认了。
他初时还以为白拂雪出宫一趟,开窍了,居然学会勾引自己的狐媚之术了。
结果他果然只是因为累了,单纯把自己的腿当成了睡觉的枕头。
一年后。
夏日午后,慵闲无事,倦意袭来,惟余纱窗外蝉声无尽。
竹摇清影,稀疏落在雕花窗下的一张贵妃榻上。
半个榻上铺洒着雪色长发,从叶隙间的透下一束束阳光,照射在雪发上,映出点点浅金色。
一截玉藕似的手臂遮挡在眼上,胸间起伏,喘息未定,若酡颜欲语。
白拂雪此刻如投身烈海焰狱之中,不住抿着在他潜意识中,已经开始干裂的唇。
像条被困在干涸河滩上的鱼,但这不过望梅止渴,无济于事。
他一边极力忍受此刻的难受,一边将狗皇帝在心里骂了无数遍。
玛德!
狗皇帝真是刑部缺少的人才!
白拂雪夏天就很不喜欢跟狗皇帝出门,本身就热,还要被狗皇帝趁机折磨!
忽然有人似乎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白拂雪心生无比的烦躁,不由放下挡光的手腕,怒道:“皇上,你还想干什么?”
结果从榻上坐起时,发现面前空无一人,不由浑身的燥热散去大半,转而汗毛竖起,心说:“难道撞鬼了不成?”
“啊!”
下一息,寂静无人的室内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
白拂雪瞪大眼睛,眼睁睁见对面的墙壁前,一个摆放着青花瓷的花盆木架忽然开始左右摇晃。
他吓得连身上的难受一时都忘了干净,急忙从榻上跳下,试图奔跑过去抢救将掉在地上的花盆。
免得狗皇帝又讹他!
结果凭空撞到了人一样,又传来一声少女的痛呼,她叫道:“初一哥,是我呀!”
“啪!”
趁白拂雪愣住期间,那青花瓷的花盆已应声而碎,
连带黑黢黢的土块与那盆粉红的绣球花一齐碎在地上。
白拂雪蓦的心脏抽痛,已经幻视狗皇帝开始讹他的场景了。
“师妹,隐身符,他看不见我们。”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随他的提醒,那少女登时连连道:“哦哦哦,哎呀,师兄我忘了嘛。”
片刻间,白拂雪眼前突然出现两个衣裳样式差不多,身穿淡蓝道袍的少年与少女。
少年极为陌生,白拂雪确定没见过。
但那少女看上去十三、四岁年纪,两根淡蓝丝带在头上的双丫髻上,分别绕了两圈,垂在肩头。
眉眼隐约有点熟悉之感,仿佛哪里见过。
但白拂雪第一时间并未回忆起来。
少女看着白拂雪盯着自己打量了一下,嘻嘻笑道:“初一哥,你还记得我吗?”还不待白拂雪说话,她已忍不住率先蹦跳着,“我是沥音呀!云沥音!”
她见白拂雪歪头思考的模样,不满地将肉嘟嘟的脸颊鼓起,气呼呼地道:“哎呀!十五!云十五!想起来了吗?”
云沥音果然见白拂雪一听云十五,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愈加生气,她可不喜欢自己的小名了,觉得土里土气的!
白拂雪惊愕地上下打量已经长成豆蔻少女的云十五一眼,诧异道:“你长这么大了?”
话音方落,便听得从内、外同时传来两声呼唤。
“司正?怎么了?”
“雪儿,你在搞什么?”
白拂雪面带尴尬,先看了看闻声而来立在门口的鸣鹤。
再转头看与从里面只披了轻纱外袍,身穿松松垮垮的睡衣,面上满是轻佻之色的狗皇帝。
但见他瞥向少年,少女时,危险地眯起眼睛,目带不善。
白拂雪赶紧挡在少年、少女身前,急忙对他使眼色,解释道:“他们是太虚宗的人!”
锦桓帝本带着调侃的笑容刹那收敛,瞳孔微微震了震,再次瞥向两个穿着蓝衣道袍的少年少女。
看他们的服饰应当不是长老之类的。
于是锦桓帝并无多少尊重之意,懒散地抱着胳膊斜靠在月洞门框上,笑道:“哦?不知太虚宗的仙长来朕的行宫,有何贵干?”
那少年面容冷静,不似少女年纪小,见到陌生人总归有几分慌张。
从白拂雪身后踏步而来,对着锦桓帝行了个道礼,不卑不亢地道:“不敢被陛下称一句仙长。在下柯兰芝,乃太虚宗丹宵真君座下弟子,此番前来陛下行宫,乃为云师妹寻一位凡间发小故旧。我与师妹二人,无意惊扰了陛下午憩,还请陛下见谅。”
柯兰芝说完,背着的一只手偷偷朝云沥音弯曲手掌,冲她招招手。
云沥音这才回过神,走上前,与她柯师兄并肩而立,乖巧地学着她师兄,假模假式地对锦桓帝作揖。
但说出的话,仍带充满孩子似的稚嫩道:“云沥音见过陛下,我……我本跟师兄前去秘境历练回太虚宗的路上,正好路过凡间,就拉着师兄一起来找初一哥。”
她顿了顿,看向此刻半眯起眼,不知在想什么的锦桓帝。
面对这个凡间皇帝,心中总有些忐忑与害怕。
按理说,照师父的说法,自长安仙君后,历代凡间帝王皆为凡人不可修炼。
所以,不可修炼的凡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云沥音对上锦桓帝的眼睛,每当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心里不由得莫名发毛。
就好像每次自己顽皮,不小心搞砸了,面对师父时一样。
因此连连摆手,心虚地道:“我,我没有想要打扰陛下睡觉的。就是,就是你家太大了,牵机鹤转着转着就不见了,于是我跟师兄在这里转悠了好久,才找到初一哥的。”
柯兰芝听着她的童稚之语,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嘴角忍不住抽搐不止。
但想想,小师妹实际年龄才十四岁,他们丹峰一脉本就女弟子不多。
平日,连带师尊大家都宠着,她跟六岁才上山入门时,还是一个性子。
不过,山中无岁月,他们一群少说活了百余年的修士,均不觉这有什么问题。
此番下山,柯兰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小师妹虽已长了副十三、四岁豆蔻少女的样貌,但还停留在六岁的性子,和思维模式。
故而一路上多有不便,让柯兰芝心累不已。
他虽长着副少年样貌,但已近一百余岁,赶紧在旁替自家小师妹找补,“小师妹自幼在山中长大,性子单纯,心思澄澈,若言语有冒犯处,望陛下念在小师妹童言无忌,幼儿无知的份上,还请陛下莫怪。”
云沥音在旁闻言,自然不服气了,气鼓鼓地对柯兰芝小声道:“沥音十四了!不是小孩子了!”
柯兰芝满头大汗,赶紧低声附和,“好好好,师兄知道了。”
抬头但见锦桓帝收起懒散轻蔑的态度,站直身体,眼带笑意,道:“无妨,朕早闻太虚宗各位仙长一心追寻大道,久居深山,采气炼丹,煮茶烹酒,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朕对此亦十分倾慕,只可惜朕到底终日被国事所扰,不能像各位仙长那般清净自在。二位仙长既是来寻亲访友,阖该让朕略尽一番地主之谊才是。”
柯兰芝尚来不及拒绝,已听锦桓帝径直唤了声“福宝”。
一个微胖的太监立即从门口躬身进来,虽不知屋中何时多了两个仙姿佚貌的少年少女,但只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看,恭敬地立在门边,听锦桓帝吩咐。
“去栖霞阁设宴,为太虚宗的二位仙长接风洗尘。二位仙长清净惯了,按旧历家宴,摆几个座位桌案便可,不必太奢华。”
那福宝立即应了声“是”,躬身退出去。
锦桓帝似看出柯兰芝欲要拒绝,只冲单纯幼稚的云沥音转移话题似的,问道:“朕也听雪儿提起过你,你便是从前他家隔壁的那个小妹妹对不对?”
“你知道我!”云沥音一双杏目大亮,高兴回道:“是呀,是呀,我跟你说,初一哥小时候可懒了,总是不爱动,经常被干娘骂呢!对了,他认字,也是小十……是我教的。”
锦桓帝哄骗这种小姑娘向来得心应手,很有一套。
不过三言两语便把云沥音哄得开心极了,立即放下戒备心,叽叽喳喳地把小时候的事全抖落了个干净。
柯兰芝在旁颇为无奈,但听着锦桓帝并未去试探询问太虚宗相关事,虽感奇怪,但在旁不好插嘴。
只能转移视线,瞥见白拂雪和一个宫女两个蹲在地上,二人正小心翼翼地试图把碎了青花瓷花瓶给拼起来,目子微微一瞪,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却听那宫女小声劝道:“司正,这碎得太厉害,拼不起来了。”
白拂雪蹲在地上,懊恼地挠了挠头,好在此刻许是被云十五那么一吓,起了的药瘾因为分心,从而褪去,身体没那么难受了。
他感受到柯兰芝的视线,与他相视一番,想起什么,蓝眸骤亮。
指了指地上的碎瓷片示意,冲他做了个口型,“赔钱。”
“赔钱?”
这种简单的口型,柯兰芝还是读懂了。
忽而醒悟,刚才小师妹吓了一跳,后退地时候,不小心撞碎了锦桓帝的花瓶。
他偷偷瞥了锦桓帝一眼,又看向白拂雪,突然面露羞赧,手指搅在一起,表现出十分窘迫的样子。
白拂雪见状,心道不妙。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堂堂太虚宗修士连赔个狗皇帝花瓶的钱都没有吧?
这狗皇帝不会把这花瓶,趁机又算我脑袋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