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怎么了?你说的,在演你是什么意思?”
杨简见他师父把脾气发泄出来后,又立即转身就走,只能跟在他身后诚实发问。
玉鼎一听到这个,才发泄完的怒气“噌”地一下又瞬间上来,只感觉自己智商再次受到侮辱!
玉鼎生平最讨厌别人把自己当傻子,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让他有一种自己被人侮辱了智商的感觉!
于是玉鼎停下脚步,没好气地回答:“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
杨简生怕撞上突然停止步伐玉鼎的后背,见玉鼎回过头,深吸一口气,突然露出一个微笑,但笑容之中满是嘲讽,语气飞快,杨简知道这是他师父相当生气的表现。
“这小子明明是自杀,却要故布疑阵,让你们这些蠢货以为他是被害的。”
“怎么可能?他这么做有什么必要吗?”
杨简皱眉,跟在玉鼎身后再次上楼,自言自语似的问:“反社会人格?”
不可能啊!
杨简摸摸下巴,结果下巴长出的胡茬有些扎手,又赶紧垂下手掌。
本来之前洗澡想刮的,结果洗到一半,因为收到林局的电话,他匆匆赶来了滨海市,导致没有时间。
杨简沉吟着案件的细节,在自己心中否定了白禾是反社会人格的猜测。
因为白禾如果是反社会人格的话,压根过不了警察心理测试那关。
况且白禾都死了,就算他是反社会人格,以警察们对案件焦头烂额为乐,他也看不到了啊!
死人能高兴吗?
连续上两层楼,玉鼎有点喘气,顺手拉了下楼梯边的不锈钢扶手,即使在夏日深夜,但摸上去的触感,依旧有点微烫。
玉鼎怕被身后的徒弟发现,于是赶紧收回自己的手,习惯性洁癖似的甩了甩。
他在一个转角的平台上站定,背靠扶手,双手抱着胳膊,佯装出悠闲模样,借着与台阶下与杨简说话的契机,趁机平复起自己体内又开始紊乱的气息。
玉鼎双手插进西裤兜,看杨简走路埋头沉思,显然不太认同自己的观点。
他不知第多少次感到几分后悔,想着他当初就不该为了阻止他娘的絮叨,草草就收了杨简做徒弟,就算要收徒弟也该收一个稍微聪明点,能对上自己电波的。
玉鼎从西裤兜里中摸出手机,快速搜出白禾的网络社交账号,白禾最近不知是跟风,亦或真是个游戏宅。
他近期发布了一款在网络上很火,但难度很高的动作类电子游戏做攻略视频。
但关注他的粉丝,只有可怜的一万多点儿,而且大部分并不活跃。
不过这并不稀奇,点开他的视频一看,但凡找个经常看游戏类视频的人,只要扫一眼,瞬间就能判断出为什么这个视频主火不起来。
他的视频连配音都没有,只有一个黑底白字的字幕,不会玩梗,一本正经。
有需要收集的道具,会将画面暂停、放大,或需要注意的地方,会画出一个红圈专门标注出来。
一板一眼,枯燥无味。
玉鼎点开他的最新动态,那已经是六月一日发的了。
但对于白禾来说,那是他最新一条的动态信息,却也是他在地球的网络空间上,最后一条留言。
他并没有照常发布攻略视频,而是转发了自己最新发布的一个短视频,时常只有十秒钟。
长方形的手机画面一开头,露出大约是他自己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那只手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插在水泥地面,一个小洞里,歪歪斜斜的小小烟花棒,然后他似乎举着拍摄中的手机退了两步,导致画面有些晃动。
烟花棒点燃后,飞快地迸发出无数颗璀璨的黄色小火星,沿着棒子一直燃烧到底部熄灭,然后视频就结束了。
他在转发的留言上,写着——
“提前祝自己新年快乐,”
玉鼎将手机递给矮他一个台阶的杨简,那双碧绿的眼眸变得深邃,隐约能从其中看到一条墨色的竖线,变成一双危险地碧绿蛇瞳。
他压迫感十足地盯着杨简,冷冷问:“你觉得他只是不小心标点符号打错了?还是故意的?”
“我……”
杨简之前在楼上的刑侦队办公室里,根据刑侦二队搜集近期关于白禾的所有信息,他都粗略扫过一遍。
这一条的确显得十分诡异,你也可以说更像是一个打定主意自杀的人,所发布的遗言。
因为六月一日,明明是儿童节,离新年也太远了。
寻常人怎么也不会选择这一天,提前祝自己新年快乐。
除非,他知道自己过不了新年了。
但……还是有些地方说不通。
杨简仰头,望着比他高一个台阶的师父,问:“那师父,根据这里刑侦二队调查出的几个疑点,他家窗边两侧疑是阻挡监视的胶带痕迹、还有对面公寓楼十三层窗口地面上,所残留的三脚架痕迹。以及,刑侦二队队员查出那间出租屋租赁身份证,其实际主人宣称他在外出差,身份证早就丢了,是被人冒用。”
“还有,根据宣传科众人、还有邻里们的口供表示,白禾自杀前并无精神异常表现。他和我们之前调查的几件卧底警员自杀案件不一样,无论是家人、同事、甚至一些邻居,都提到他们在自杀前,出现了明显的精神异常状态。但,白禾没有,并且连他的尸体都被我们现今还不知的凶手给炸掉了。”
玉鼎眯了眯已经恢复人类瞳孔的碧眼,他抱着胳膊,很是不屑,“所以我说,他在演。他在演一个精神无异常的正常人。至于被人监视,和他自己自杀之间,两者并不冲突。”
玉鼎见杨简依旧没有松开的眉头,有些恼怒,继续噔噔噔地飞快上楼,冷冷对杨简甩下一句,“我不管他是ENtp人格也好,还是高自我监控者,但我感觉到他侮辱了我的智商!既然你还不肯信,我就给你找证据!”
唉,师父果然也到了很麻烦的年纪呢!
杨简扶额,心说我不就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吗?都是我的错。
想着,杨简连忙跟上此刻怒气值将要爆表的师父。
四点零七分。
上雍区安庆小区。
安庆小区离上雍分局不算远,因为在特安局到之前,大家都怀疑是白磷弹爆炸,作为一个人口密集,人员流动复杂的大型小区。
安庆小区人口繁多,自然也在转移、疏散范围之内。
但此时此刻,整个小区内鸡犬不闻,只有稀稀落落地几盏路灯昏黄的灯光照着小区三人宽的水泥路面,时不时有飞蛾来回飞舞,除此以外,再无半点声息。
一栋栋公寓楼耸立,垂下大片漆黑的阴影,整个小区陷入在诡异的寂静黑暗中,让人不禁汗毛竖立,姚正与几个警员,忐忑地带领这几位首都来得领导们,来到白禾曾经的住处。
姚正他们已经来过好几回,他俨然像是这个房子的主人,熟练地按开门边的开关。
暖黄的灯火,一息间照亮这不大的一室一厅,这是局里临时安排给白禾的公寓,公寓很小,进门的玄关走廊一侧就是厨柜炉灶。
然后两步进去,就能看到不大的客厅与阳台。
姚正率先进入,直入客厅,本欲向领导们介绍白禾跳下去的窗台,但特安局的领导们显然都不在意他。
玉鼎反倒径直走到另一侧的卫生间门前,拉开那扇关阖的磨砂玻璃门,对着门的白瓷砖墙面上,仔细看了一会儿,尚能发现上面残留有椭圆形的浅淡痕迹。
“看到了吗?”
玉鼎站在卫生间门口,一双碧绿的蛇瞳中射出幽光,顿时有几分孩子般的兴奋,对身后杨简用炫耀的口吻说:“我就说,他实际上就是在演我们,他明明跟之前那些人一样,是被幻觉折磨得自杀!”
杨简一直收敛法力,往常更习惯保持凡人的状态,在他的眼前那就是一面普通的白墙。
因此不知道他师父到底看到了什么,但他一进屋的确感觉到一股凡人闻不到的恶臭气息,令他感到相当不快与不耐烦。
杨简立即就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
而他的师父依旧一如既往保持着他敏锐的正确判断。
但为什么,为什么白禾你看到了幻觉,连向周围人求救的表现都没有?
为什么就这么安静的自杀了?
不对,白禾为什么会被人监视?监视他的是谁?
如果是魔物造成幻觉,迫使他去自杀。
为什么还需要额外监视?而且他的尸体为什么在公安分局里的解剖室里被炸掉?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对华国来说,是怎样的挑衅行为吗?
之后华国官方,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对他们进行打击。
这是之前的案件里都不曾有的!
杨简这样想着,只好一抹额头,额头上露出一只竖瞳,竖瞳张开,从其中散出强烈的金光,杨简借着自己的天生神目,终于看清那面雪白的墙面上,果然有一只上下眼睑是由无数蠕虫组成的血红眼睛。
那些蠕虫似乎还在不断的蠕动,一看就相当恶心!
那只眼睛似乎注意到杨简在看着它,它忽然眨了眨,杨简再次从它眨眼间,读出一抹熟悉地嘲讽笑意。
所以,那个凡人果然每天都被眼前这个魔物注视着吗?
一时间,杨简突然有点敬佩这位普通的凡人同事了。
杨简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是怎么坚持在这个魔物的注视之下,没有像之前那些同事们一样,几乎被搞得疯掉。
甚至在常人眼中,他依旧正常生活了四个月,周围人还没一个察觉到他的异常。
怪不得师父说,他在演他。
这家伙是影帝吧?
“咳,杨组长,这边才是白禾同志跳下去的地方。”
姚正走过来,他不知道卫生间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他们也早先就注意到卫生间本该有一面镜子,但不知为何是被白禾丢掉了。
也许这其中存在什么特殊意义,但凭借目前的线索,他们还推断不出来。
“哦,好的。”
杨简微不可察地假装做出仿佛累了,揉眉心的动作,趁机将额头的神目关闭。
然后跟着姚正走过去,假装查看起室内陈设。
趁姚正不注意,趁机摸出手机,给林局编辑了一条短信,“林局,滨海市死亡的警方人员依旧为魔物造成,请仔细检查九州结界。”
墙壁上的眼睛讽刺地看着李莲花怒气冲冲朝他咬牙切齿地做了凶狠的表情,再次嘲讽地眨眨眼,一副你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它丝毫不慌张,并不觉得他们能拿自己怎么样,毕竟它又不是真的在这里。
直到李莲花走过去,一个妹妹头的小学生走在最末尾。
他背着一个蓝色的兔子书包,像是误入此地的小学生。
他似乎是个凡人,不像是玉鼎、杨简、李莲花,对它表现出或兴奋、或警惕的样子,这个小学生像是看不见墙壁上的眼睛,连眼神都没给墙壁上的眼睛一个,径直走入客厅一角。
但墙壁上的眼睛突然间,像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颤抖着发出凄厉的尖叫与哀嚎——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是祂!是祂!祂们不是都死了吗?啊啊啊啊啊……”
那动静,即便连身为凡人的姚正和几个警员,一齐瞬间汗毛竖起。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股阴风,让房间内的温度眨眼下降,好像一秒钟瞬移到西伯利亚,姚正冷得瞬间就蒙住了。
杨简察觉不妙,立即带着姚正他们退出屋子,对李莲花大喊,“李莲花,关门!”
“好咧!”
李莲花应答一声,急急跟在带着他们快步走出屋子的杨简身后,“嘭”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隔绝了房间内的阴气与魔气外溢。
“嗯?”
当李莲花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回过头,发现那在客厅中站在墙角的小学生才慢一拍似的,抬起头,淡淡瞥了眼对面卫生间的墙壁。
但那只眼睛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两道漆黑粘稠的液体,缓缓顺着墙壁下落……
姚正他们几个普通人类警员,在被杨简快速拉出房间之后。
作为一个职业警察的素养,急忙一脸惊惧,但还是尽职尽责地问:“怎么了?里面发生什么事?需要我们叫支援吗?”
杨简有些头疼,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跟这个凡人解释。
刚巧裤兜里的手机,微微震动,看到夜猫子林局果然没睡,回复了一张“oJbK”的表情包。
杨简看向姚正他们这些警员,见他们眼睛一个个血丝通红,想要打发他们回去休息。
“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特安局就好。各位,你们回去休息吧。”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最后都默契看向姚正,姚正身体笔直地敬了个礼,向杨简有几分忐忑地询问:“我知道按规矩我不该多问,但杨组长,我想知道白禾同志的死因究竟是……?”
杨简叹了口气,说:“白禾的确是自杀,但也可以说被人所害。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起这样的案件了,我们特安局之前协同公安部,不是下发了通知吗?执行过特殊任务的相关警员若出现自杀或精神异常状态的话,让各地及时往上汇报。”
姚正闻言,瞬间愣了愣,下一刻他眼眶通红,忽然蹲下身,懊恼地埋怨起自己,“都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拦着程局长不让他汇报的,我以为我能查出凶手!”
“姚队……”
“姚队……”
几个警员也红着眼睛,满脸后悔之色。
杨简再次叹了口气,他知道实际上姚正一个刑侦二队的队长能拦得住上不上报吗?
安慰说:“姚队长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你们还挖出了白禾从前中学时的一些事,我也知道这三天你们队员找了很多线索,给我们省了很多事。”
突然,杨简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事是他一直所忽略的。
白禾,真的没有对外发出求救信息吗?
他真的演技好到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异常?
就在这时玉鼎懒洋洋重新拉开门,此刻房间内的魔气与阴气已经消散干净,室温恢复到正常。
他看到杨简凝重沉思的表情,终于笑了笑。
这一次笑容没有嘲讽,他再次重复问杨简,“你觉得他是不小心标点符号打错了?还是故意的?”
杨简瞳孔剧烈震颤,消失的胶带、残留的胶带痕迹、消失的镜子、哪怕被魔物盯上,却又多此一举地派人到对面公寓楼进行监视,对方不惜潜入公安分局也要炸掉他的尸骨……
一桩桩,一件件,白禾的案件都与之前卧底警方自杀的案件有明显区别。
甚至这一次,他们居然没有因为晚到一步,只察觉到魔物残留的气息。
白禾让他们亲眼看见了那只魔物的样子,而非通过回溯才看到那魔物故意留下的讽刺笑意。
明明都被魔物盯上,满眼恐怖的幻觉,为什么日常状态,仍然表现得完全像个正常人?
杨简忽然如醍醐灌顶,白禾到底是在演他们特安局看?
还是在演给那些凶手看?
抬起头,杨简目带兴奋地冲玉鼎回答:“白禾是故意的!”他看向蹲在地上的姚正,“姚队,你不用后悔!白禾是故意的,他故意留给你那些疑点,让你以为他是被害,去拖时间调查!”
“什么?”
姚正顿时愣住,有几分不明所以,“可我什么都没调查啊?”
“不,你有。”玉鼎抱着胳膊,懒散地靠在门框上,眯起碧绿的眸子,“幽冥火。对方用夹杂幽冥火的炸弹,炸了你们分局的解剖室,就是你拖延的结果。如果我们及时到来,拉走白禾的尸体,对方进不了特安局,我们依然只能被动等待他们继续这场围猎。”
姚正脑子轰然如无数烟花迸发,他明白过来什么,双唇颤抖,确认问:“所以,白禾同志可能在死之前,就清楚自己的尸体会被炸掉?为什么?”
杨简眼睛骤亮如星辰,拍手道:“我想白禾应当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并且很了解他,才能预料到他必定会炸掉他尸体的动作。他一定还有留给我们指向凶手的线索。”
玉鼎踱步到客厅的米白沙发边,仔细确认发现这个沙发还算干净,立即坐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心里正想着——
这种死了还搞事的家伙,最讨厌了!
这样想着,玉鼎眼角余光瞥见沙发右边,几步开外保持敞开状态的窗台上,停驻了一只幻觉般地蓝色小蝴蝶。
碧绿的瞳孔瞬间放大,满眸子都是惊讶,他破天荒地自欺欺人,用手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