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
地狱第四层,孽镜地狱旁。
两个身着黑袍的鬼差,刚把一串鬼魂押送至此,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挣扎,直直将他们推入孽镜地狱之中。
二鬼似司空见惯一般,毫无半分怜悯之心,转身便离开地狱四层中往上。
走至途中,其中一个鬼差忽然停在原地,仰起头望着地府黑茫茫的穹顶,喃喃念道:“清凉珠内的禁制破了。”
另一个鬼飘了数尺,见他没动,又飘回来好心地询问道:“云兄弟,怎么了?”
那被称作“云兄弟”的鬼魂愣了片刻,向那只带着他的老鬼询问道:“何前辈,不知我能否查看一个人的生死?”
那老鬼闻言似有所料,拉着已化作鬼差的阿凌继续往前飘去,嗤笑道:“嗐!多大点事?云兄弟你才来没多久,一定是想人间亲友了吧?等会儿咱们去鬼市买坛三更醉,找个熟悉的勾魂使,借下他们的生死分簿看下就行!”
于是,二鬼自地狱出来,直入鬼门关后的鬼市。
阿凌固然不舍,但仍咬咬牙,用地府才发给他的些许香火,支付了一坛三更醉。
何老鬼很快便在鬼门关附近,找了个相熟的勾魂使,拉着他在酒馆中谈天说地,等他喝得差不多了,才道:“老郑啊,这酒可是我才来的小兄弟请的,他想凡间的亲友家人了,借借你的生死分簿看看呗。”
勾魂使毫不在意,喝得歪歪倒倒,爽快地从怀里扔出一本蓝色封皮的本子,扔到桌面上,又开始与何老鬼推杯换盏起来。
何老鬼看阿凌向来呆呆的,不太聪明,于是一面与勾魂使喝酒,一面凑在阿凌耳边道:“你对着它说你想问的人名字就行!”
阿凌会意地点点头,不打扰他们在旁喝酒,低声询问道:“生死簿,我想问问白初一的寿元如何?”
生死分簿哗哗快速翻页,显出一行行字迹,阿凌一目十行的扫过,可翻过一页又一页,越看眉头蹙得越紧,因为上面有很多个白初一,但却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
那勾魂使斜瞥了眼,大着舌头拍拍桌子,指点道:“最好加个……加个,加个地……地名,名。”
阿凌恍然大悟,拱了拱手道谢,继续道:“人间中州,白河村白初一。”
生死分簿那一行行字迹顿时消失,但阿凌等了半晌,却见生死簿上一片空白。
阿凌只好请教道:“郑大人,请问生死簿为何没有反应?”
郑姓勾魂使已然有几分喝大了,醉眼惺忪地看了眼面前有重影的鬼,大着舌头断断续续地道:“你……你,你,别问,别问,修……修士,道……道祖曾,曾,言,言,嗝!修……修士,不……不入,入轮回!自……”
何老鬼听得难受,急忙打断他,对刚来的阿凌解释道:“修士只有一世,自然在生死簿上是没有显示的。”
阿凌歪了歪头,想白初一怎么做修士啦?
片霎间,乍然忆起,当日那个自称太虚宗的道人!
莫非,那太虚宗的道人见他们二人年幼失怙,所以将自家女儿与白初一接去太虚宗修道了吗?
但他刚刚感应到自己留在白初一身上的符印碎了,莫非是突然遇上什么危险不成?
自家沥音呢?
有没有与他一起?
他们此刻是否还活着?
阿凌顿时有几分焦急,但他身在鬼界,也非勾魂使不能入人间,只能在此地干着急!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趁二鬼喝得正在兴头上,无人注意。
阿凌半掩着嘴,再次低声问道:“生死簿,我想问问一个叫阿陵的人,但他并非此界之人,我不知他的来历,能查到吗?”
见生死簿依旧没有反应,阿凌心下有几分失望。
但他本就是突然想起,随便一问,若生死簿真有反应,恐怕他才惊讶呢!
半晌后,到了上值时间,二鬼被上司召唤,二鬼不敢耽搁,连忙向醉醺醺地勾魂使告辞,继续去押送入地狱的鬼魂了。
勾魂使趴在老杨木桌上睡得正香,他并不知摊在桌面上的那本生死簿分簿,空白的纸页上突然显出一行黑色字迹,字迹不断频闪出密密麻麻的黑白雪花点,又形成一道道扭曲波纹,上书——
“地球……刺啦……阿凌……寿十六……刺啦……华国金汴河……刺啦……鞍南县……刺啦……阿梅烧烤酒吧……与人斗殴,致闭合性颅骨骨折……刺啦刺啦……经鞍南县第一人民医院……刺啦刺啦……无效,死亡……刺啦刺啦刺啦……嘭!”
生死分簿如抖筛子似的不停抖动,同时冒出丝丝白烟,最终炸响,足足炸碎半个酒馆!
此刻,阎王殿,察查司。
轮值的陆判官刚放下判官笔,近来人间一批新来的鬼魂有所增加,导致地府各处久违地开始加班。
突然手中的那本生死簿总簿,不断颤抖着,像是着火似的,冒出大片白烟,吓得他手一抖,赶紧扔到地上,甚至第一反应,是用脚踩了几脚后,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正要捡起来查看生死簿出了什么毛病,突然生死簿颤动突然停止,然后“嘭”地一声炸了!
陆判官避之不及,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波及,一身判官服破碎成几条布条,凄惨地挂在身上,一张脸如同黑炭,恶狠狠地从口中吐出一团黑烟!
陆判官登时一声暴喝,“是谁——!谁……谁……”
震耳欲聋地回荡在阎王殿内,仿佛阎王殿都震了三震,将正在内殿,忙里偷闲,趁机打瞌睡的阎罗王顿时惊醒!
急忙快跑出来,尚还带着几分迷糊着,如连锁反应地问道:“怎么啦?怎么啦?哪位大仙又打来我地府啦?”
但看陆判官头发根根竖起,脸如黑炭,不由捧腹“扑哧”一笑。
“扑哧——哈,嗯!咳咳!”
直到陆判官冷冷扫了阎王一眼,阎王赶紧努力控制五官,一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样子,无论多好笑呢,他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扑哧!咳!陆判官啊,冷静冷静,本王常说,做鬼啊,最重要的就是冷静。”阎王背起手,假意告诫道。
“怎么冷静?”陆判官捡起地上被炸得大半纸页都已经黢黑,字迹难辨的生死簿,上面尚且仍冒着灰烟。
他斜了阎王一眼,将生死簿拍到阎王脸前,问道:“很好,不知哪位小祖宗对着生死簿乱问些不该问的,把生死簿又搞炸了,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阎王凝望着眼前黑黢黢正冒烟的生死簿,只觉得此情此景恍如隔世,似曾相识。
顿时,阎王想到许多年前一些不好的回忆,嘴角抽搐不已,片霎间也终于无法淡定,阎王殿内再次传出一声怒吼,在地府之中远远传开,无限回荡——
“是谁!又搞炸了生死簿!簿……簿……簿……簿……”
……
地球,华国。
九点五十九分。
首都,位于向阳新街的光明小区是老旧小区改造,因此楼层之间,并不太隔音。
即使在楼梯间,也能清晰地听到五楼内的一户传来几声狗叫。
“汪汪!汪!”
一只白色细犬本趴在自己窗子底下的狗窝里闭目养神,敏锐地听到茶几上手机铃响,耳朵立即竖起,迅速起身,跑到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前,不断地对着里面叫唤,大有一副你不出来,我就不停止的架势!
吓得杨简听见外面的狗叫,赶紧拧上淋浴的把手,随手拿毛巾胡乱擦了几下身体,匆匆套上内衣内裤,拉开门对哮天严厉警告道:“哮天,别叫了!前天居委会又来警告我!说是楼下于阿姨再去投诉,人家就不许我养你了,说是只能把你送走。”
“汪呜……”
哮天本看到它主人出来,开心地摇起细细的尾巴,结果听到它主人一开口的话,顿时耷拉下耳朵,用一副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杨简,在他腿边来回打转地蹭着,低声呜咽。
用眼神不断示意向茶几上正响铃震动的手机。
从它委屈又可怜的眼神中,就能读出“狗狗不是乱叫,狗狗只是提醒主人你有电话”。
杨简被哮天的眼神顿时看得心软,只好将手中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揉了揉它的脑袋,一边向茶几走去,一边安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楼下于阿姨家里的小哥哥今年高三了嘛,需要安静的学习环境,你乖一点。”
“汪。”哮天跟在他腿后,低低叫唤回复一句。
当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联系人时。
杨简微感诧异,毕竟自从他转职到特安局以来,从没接到过,这位完全不靠谱的林局长的电话。
急忙滑动屏幕的接听键,刚一接通,杨简尚且顺手拿脖子上挂的那条毛巾,擦着自己头顶湿漉漉的短发,但被电话里林局长的话,惊得动作戛然而止。
连向来冷静的他,都不由脱口而出,不可置信地问了句:“什么?”
随着手机那头再次重复了一遍,然后简略的说了几句,使得杨简眉头越发紧紧皱起,面容逐渐严肃而凝重,急忙习惯性点头,对手机那头迅速回复:“好!林局,我知道了!我立即就组织在京的三组成员,出发去滨海市!”
杨简挂断这个电话,表情凝重地拨通另一个号码,然而响了好半天都无人接听,
让杨简气闷地一连打了好几通!
在杨简耐心快要降到零时,终于被人慢悠悠地接起,里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小孩子声音,懒洋洋地问:“杨二哥,怎么了?我正打排位呢!”
刚说到这里,结果手机那头就传来他突然激动喊着:“诶诶诶,快……野区刷新了,大龙,大龙,集火集火!反打!反打!诶!干什么呀你!我去!你击飞他干嘛啊?你是对面派来的卧底吧?”
杨简都能从手机这头听到里面几下砸键盘的声音,顿时眉头紧皱,大声警告:“李莲花!立刻!马上!给我把你那破电脑关了!滚去收拾行李!我们要出警了 !”
“啥玩意儿?今天不是已经下班了吗?杨二哥,我不能坑我队友啊!马上,马上我们就上高地了!三分钟,就三分钟!嘟,嘟,嘟……”
听到手机里被挂断的忙音,李莲花不满地嘀咕了两句,只好开启语音催促队友们,“诶,哥们,我工作来了,快点上高地,推塔吧。”
队内的一个队友听到那稚嫩的嗓音,“小孩哥,是你爸妈来催你去写作业了吧?哥哥们都懂,还工作呢,哈哈哈哈……”
“你才小孩哥!你全家都小孩哥!劳资是你祖宗的祖宗!”
蔺省,滨海市机场。
凌晨,一点二十五分。
杨简从航站楼出口顺着通道往前走,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手机,不断刷新着各个网页上,此刻的新闻头条报道。
大家都在争相报道同一件事,其中一家媒体如文艺复兴般,充满熟悉的味道,写着《震惊!滨海市一公安分局突发爆炸,背后原因竟是》。
每个网页或媒体报道,以及渺博大V底下,评论都甚嚣尘上。
“卧槽!刺激!哪位勇士居然去炸了公安局?这么勇的吗?”
“今晚新闻紧急插播,说这公安局是燃气爆炸,真的假的?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楼上的,不信就对了!我就是滨海本地人,我家一个亲戚就住在附近,根本不是什么燃气爆炸,连附近几个小区的人,刚刚都被大巴车紧急转移走了,现在我亲戚被安排在隔壁区的一家宾馆里,据他说他在大巴车上看见公安局门口全是持枪的特警,好像还有穿防护服的,像是生化部队的人。”
“刚刚看到一个大V那里,有内部消息人士透露,说是遭遇恐怖袭击,是真的吗?”
“不对,我听说是有被判冤案的家属在那里寻仇!”
“真的吗?好可怜啊!”
“不是,听说是局里被人安了炸弹!”
“卧槽!你们滨海市这么刺激的吗?你们改名叫歌潭吧!”
“还是不要造谣传谣吧,我就想知道伤亡情况怎么样了?翻了好几个报道都没看到有通报伤亡,愿警察哥哥、姐姐们平安(双手合十)”
“隐瞒不报呗,死者表示情绪稳定,据说整个楼都被炸没了。”
“啧!炸就炸吧!多炸点好,上次我去派出所报警说我电瓶车丢了,都没人理我,结果那个外国人自行车丢了,一下午就给找回来了。”
“就是,我钱包丢了,登了个记就没消息了。”
“上次我开车,明明没禁止右转的标识,结果还罚了我钱。”
……
难以想象,即使已是深夜凌晨,但网络上的夜猫子依旧活跃,一刷新就再次更新几百条,说什么的都有。
毕竟大多数人的生活都一成不变,枯燥且无聊,难得有一个大新闻,自然让许多人兴奋的睡不着觉。
而且很多人在各个媒体报道、大V留言底下说着说着,就开始单纯地发泄起生活中遭遇不顺的戾气。
走出通道,杨简抬起头,看见机场大厅内灯火通明,但周围却没有正常的旅客。
迎面而来一群一脸尴尬笑容,几个穿黑夹克、白衬衫的领导和保镖们。
杨简眯了眯眼,冲他们摇晃了一下手中的手机,对他们嘲讽似的说:“各位,你们滨海市的舆情工作做得还真是好啊!”
几人尴尬地笑容顿时僵住,打量起这一行据说上头派来的“领导们”。
要不是提前接到通知,他们急忙封锁了机场,绝不可能有外人进入,要不他们肯定怀疑这群人是误入的。
心中一时产生犹疑,这些“领导”的平均年龄,是不是过于年轻了一点?
几人忍不住纷纷打量那个还不到腰高,背着双肩蓝色兔子书包,留着及肩妹妹头的一个小学生。
又看向另一个戴着墨镜,一副酷酷拽拽,一看就是问题儿童。
他只比前面那个小学生,大约高了一个头,但看上去仍旧是个小学生。
再看向另外两个长身玉立的成年人。
他们虽然比起两个小学生的出现,要显得正常许多,但还是有点太年轻了。
几人不约而同地默契无视嘲讽他们的杨简,伸出手欲同那位西装革履,金发碧眼的美人握手。
不过那位美人,甜甜地皮笑肉不笑地避开,嫌弃似的略微退后一步,指了指前面的杨简,冲他们说:“我只是特安局的二组顾问,闲着没事,跟过来看看,这位才是负责本案的杨组长。”
“啊哈哈哈,”几人分别跟杨简握了握手,满脸假笑地寒暄着,“杨组长真是年轻有为啊。”
几人简单夸赞一句,然后迅速转头,满脸尬笑,十分歉意地依旧跟那位金发美人说:“哎呀,真是麻烦殿下大半夜还要跑一趟,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嘁!”杨简还来不及讽刺,那位酷酷的“小学生”,李莲花一拨脸上墨镜的架子,“你们公安局都被人炸了,还不是什么大事?”
几人听到李莲花的话,低头瞥了眼李莲花,自诩大人大量,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笑容略微一僵又重新恢复,其中一个站得稍靠前的男人,再次紧张地搓了搓手掌,视线完全在那位金发美人身上。
除了他外,似乎根本不把其他几个放在眼里。
“其实也没什么人员伤亡,只有分局的解剖室被炸毁了,应当只是法医操作不当,殿下难……”
杨简十分恼怒,但努力控制自己此时的情绪,直接打断他的狡辩,笑问:“解剖室里有我们警方一位前任卧底人员的尸体,对不对?你们说为什么好巧不巧,只有解剖室被炸?”
“这……”男人听到“警方卧底”四字,瞬间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收敛起假笑。
不禁目露慌张,眼球左右瞟动,退后一步,迅速甩锅。
“这,我只是市委的,本市公安内部的事不太清楚,诶,对了,王厅长呢?这事应当是公安厅的王厅长负责。”
边上的人小心提醒,“王厅长傍晚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已经飞去首都,说是去部里汇报情况。”
男人皱起眉,对于王厅长的“溜之大吉”顿时露出不快之色,但听到“部里”二字,又如变脸大师,不快神色转瞬即逝,他已然意识到问题也许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严重。
刹那间额头冒出冷汗,余光瞥见缩在一边,像个鹌鹑似的程景泽,急忙把他推了出来顶缸。
“程局长,事情是你们局里发生的,你跟几位领导解释吧。”
“啊?我?”程景泽一脸便秘似的表情,他五官几乎已然皱成一团。
被辉煌的灯火照得不禁半眯起昏花的老眼,看着眼前一个个过分年轻的“领导们”。
心头总感觉上头是不是有点不太靠谱?
怎么派了这么年轻的人过来?
但他也不敢在此多置喙,寻思人家虽然年轻,但也许本事大呢?
憋了许久,终于才想出该说些什么,试探着问:“要不,几位领导先去看看现场情况?”
没想到,这位杨组长倒是个爽快人,居然直接点头答应:“行,我正打算先去现场看看。”
只见他转头又冲那位市委的领导摇了摇手机,“各位,你们市里的网络舆情,总不需要我们来帮忙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