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青顿感幸灾乐祸，默默退后两步，故意高声道：“师尊，她要跟你比！”
白拂雪满头问号。
心说，你自己从小诓骗人家小姑娘吃你剩的包子皮，这做下的孽，与我何关？
因此理也不理会赵青青，扭头就走。
赵青青见了，急忙拽住白拂雪的胳膊，摸出折扇，再次假装斯文地一扇，低声道：“师尊，仙客来走这边。”
赵影湫本想呵斥让“她们”站住。
那一直缩在万宝阁门口的伙计小李望见，素知玄月门与合欢宗的恩怨，但想着白拂雪好歹才在自家万宝阁消费那么多灵石，成为他们的地级客户。
若是他们家客户刚出门就被挑衅，这不是对万宝阁也有影响吗？
因此偷觑一眼掌柜的，见掌柜的冲他微一点头，小李会意，拿起柜台上一个红木盒子，登时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出门槛，追上白拂雪，故意扬声道：“哎呦，对不住，客官，我刚忘了，这是我们周年庆活动送得小礼品。
白拂雪愣了愣，接过红木盒子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只是一个金色水滴状小挂坠，随手递给了身旁的赵青青。
伙计小李斜瞥了几人一眼，再次满面笑容地，扬声招手道：“客官，下次来，您直接拿出那张金牌就行，地级客户统一都享有七折优惠哦。”
七折？
白拂雪嘴角轻轻抽搐，手微微颤了颤，摸了摸腰间有些瘪的乾坤袋。
努力告诫自己，不行！
不可以！
自己不能因为打折就去买，这都是消费主义的陷阱！
立即一拽身旁笑嘻嘻打量小礼品的赵青青，一阵风也似的逃走了。
那赵影湫几人听到伙计小李的暗示，登时都不敢开口阻拦白拂雪与赵青青的离去。
均是你看我，我看你，愣在原地。
尤其是前头的赵影湫眸子一凝，思考起赵青青一个筑基期都得叫这小姑娘师尊，如果“她”真的是赵青青师父的话，那么岂不是……
修为至少金丹期？
顿时，赵影湫犹疑地看向已逐渐离去的白拂雪与赵青青二者的背影。
寻思，赵青青诈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少？
但万宝阁伙计的话决计不是假的！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蓝衣少年，即刻收剑入鞘，但再看去那位合欢宗的仙子与她徒弟已经没了影踪。
他身为玄鸮城的少主，自然晓得，连他城主爷爷都只是万宝阁的地级客户而已。
万宝阁的客户，分为天地玄黄四等。
黄级客户会赠送代表身份的黄铜牌，享有九折优惠。
玄级客户为银牌，享有八折优惠。
至于地级为金玉牌，天级为紫玉牌，分别享有七折、五折优惠。
而若想要成为地级或天级，需在万宝阁内一次性消费满一定数量的灵石，才能晋级。
一般成为万宝阁地级客户，基本都是一些宗门内的长老，或如玄鸮城主这样的一城之主，才会有那么多的灵石储备。
邵临渊不敢托大，冲犹在沉思的赵影湫温声劝慰道：“湫湫，那位想必是合欢宗的长老。眼下我们修为不高，还是莫逞一时之勇。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曾听爷爷说过，合欢宗功法有缺，先时因双修之便，进境神速，但后继乏力。待来日你我境界高深时，自有一番道理。”
赵影湫得了邵临渊的台阶下，霎时双眸蕴水，但又假装故作坚强地点点头，握拳道：“渊哥哥，你说得对！等来日我筑了基，到时必报此仇！”
另两个少年也纷纷收起剑，不甘示弱地围上前纷纷安慰起赵影湫。
赵影湫一时心中生出几分得意，但仍是微蹙秀眉，故意委委屈屈地道：“承哥哥、牧哥哥、渊哥哥，你们真好，湫湫会努力的。”
三人正安慰时，忽然有一个布衣少年怯弱着上前，他此前一直盯着邵临渊剑上的那根剑穗，犹豫许久。
终于还是大起胆子，一握拳头，跨步上前，怯弱地问道：“这位公子，敢问您剑上的剑穗是从何而来？”
邵临渊瞥了他一眼，微一蹙眉，问道：“怎么了？”
小灵只好解释道：“我爹在凛冰原失踪前，剑上曾也挂着相仿的剑穗。那是我娘送我爹的定情信物。公子，您可否给我仔细瞧瞧？”
邵临渊微微一愣，将剑穗取下，见小灵接过后，分外激动，再次连声问道：“公子，此物的确是我爹的那个剑穗，您瞧，剑穗上这颗清凉珠曾是我母亲的。敢问公子，此物您是从何而来？可曾见过我爹？”
邵临渊登时一皱眉，看向了赵影湫，赵影湫在旁听了后，背起手，似想到什么，有几分心虚地说道：“是……是我捡来的，对了！承哥哥，你可以给我作证，我是瞧渊哥哥剑上没有穗子，才送你的。”
她暗地里扯了扯身旁另一个少年的衣角，那少年立即会意，在旁帮腔道：“是，我们只是在地上捡的，并不知你爹在哪儿。”
说着那少年高高在上地掏出一块灵石，递给那少年道：“喏，既然湫湫喜欢，这块中品灵石算买你的剑穗，拿着。”
谁知小灵将剑穗紧握在手中，摇了摇头，道：“不行，这是娘给爹的信物，我……我不能卖。”
那少年立即被噎住，手中灵石一掂，将其收起，恶狠狠地一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这布衣落魄的少年，随之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喝骂道：“真是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什么你爹的剑穗，上面又没写名字！谁知你是不是在讹我们？”
“啊，承哥哥。你……你别这样。”
少年闻言，迅速转头，冲水汪汪眼睛的赵影湫柔声道：“湫湫别怕，你初次行走江湖，恐怕还不清楚，这些向导喜欢编故事、博取我们的同情，只为了多赚一点灵石。剑穗只是我们在凛冰原上捡的不是吗？谁知道他的主人是谁？”
赵影湫愣了愣，苍白着一张脸凝望向少年，见他冲自己一笑的同时，眨了眨眼。
才渐渐会意他言下之意，觑见不远处地上爬起来，衣襟沾血的少年，似满目喷火地瞪视着自己一行人。
赵影湫身体不禁颤了颤，陡然忆及当时与霜狼搏斗的那个大汉惊骇眼神，恨不得飞速逃离此地。
她随即低下头，避开少年的视线，假装道：“承哥哥、牧哥哥、渊哥哥，我累了。”
另一个少年立即关切地道：“湫湫，那我们快点找个地方歇息。”
赵影湫微微颔首，冲邵临渊抱歉地道：“渊哥哥对不起，下次湫湫再送你一个新的穗子。”
邵临渊瞟向那出自清风门的内门弟子，那弟子立时心虚地避开邵临渊的视线，却又笑道：“对对对，邵兄，实在不行我赔你一个，些许小事，莫让湫湫烦忧。”
说着，已安慰了赵影湫两句，三人往前行去。
邵临渊心知当时凛冰原上，他和赵影湫二人最早相遇，二者必然发生了什么事。
凛冰原上妖兽凶狠，但前去猎杀妖兽，用妖丹或皮骨，以此换取修行资源的猎妖队、散修，或历练的宗门弟子亦有不少。
三者，常常会遇上僧多粥少的妖兽，从而发生冲突。
邵临渊思及，在与他们相遇时，他们已猎杀不少猎物，莫非……
但他再次瞥了一眼，不远处那目中似带恨意的布衣少年一眼，自以为好心地扔过去一枚青木丹与几颗灵石，传音为临时的同伴，找补道：“王兄性子急躁，但并非心怀恶意，抱歉。”
随之，在同伴的招呼下快步跟上去。
惟余小灵孑然立在原地，他望着飞入自己手中那颗青绿丹药，又看了看另一手中握着那根剑穗，惨然一笑，恶狠狠地将那颗丹药扔到地上，脚用力地将其踩碎，骂道：“谁要你们的假好心？”
旋即，小灵目光空洞地对着剑穗呢喃道：“爹！您告诉我，杀了您的，是他们吗？”
入夜。
天元城的夜色寂静深邃，遥遥望见外街店铺依旧灯火通明。
小灵走在坑坑洼洼的西街狭窄破旧的街道上，失魂落魄地垂着头。
突然脑袋一痛，急忙抬起头，心跳如擂地道歉，“对不住，这位……”
但当小灵抬起头时，见面前突兀裹着一袭黑袍包裹全身，只余兜帽下露出隐隐红芒。
这种打扮，约莫是传说中的邪修。
小灵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急急退后两步，苍白的嘴唇颤了颤，嗫嚅道：“对，对不住这位……前辈，我一时没看路，请……请您，见谅。”
半晌见那黑袍人像个雕塑，一动不动，也不回答他的话。
小灵偷觑着黑袍人，企图从他身旁绕过去，但他忽伸出一只手，拦阻住小灵的去路。
小灵赶紧顿步在他胳膊前，面带惊恐地凝望着他，但却从兜帽之下，传来一个男子清润的嗓音，问道：“迷茫又无助的少年哟，需要帮助吗？”
小灵又不傻，这人这般诡异，岂会答应他？
急忙摇摇头，拒绝道：“不用，多谢这位前辈，我娘还在家等我，我……”
他看到男人陡然摘下兜帽，露出的面容让小灵觉得有几分眼熟，但一见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灰色眼睛，小灵便意识如陷深海，无可自拔。
耳畔响起男子的轻笑，叙述道：“啊，你原来想给你父亲报仇啊！没关系，这很简单，只要你向药王世尊许愿，世尊便会满足你的愿望。”
“药……王……世……尊？”
“对。难道小灵，你想你父亲的灵魂，一人孤苦伶仃的飘荡在凛冰原，不得解脱吗？”
“不！我不……”
小灵意识猛地一个激灵，但下一刻又陷入泥沼，混沌不清。
片霎后，男子见少年摇摇晃晃走向他自己的家，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再次发出一声轻笑。
他继续戴上兜帽，继续往前走时，凝望指尖那颗被自己捏碎的幽蓝清凉珠，随即将它捻作齑粉，将粉末掷到地上。
男子迈入黑暗，再次回头凝望一眼小灵离去的方向，幽幽一叹，目光悠远而又深邃，似穿越千山万水，再次来到与这世间的山河沧海相比，显得异常精致小巧的那座竹楼。
“又一个半仙之体，师尊，白拂雪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或者，我该用他来对付你？”
……
仙客来。
修真界有两大遍布各地的产业，一曰万宝阁；一曰仙客来。
据传万宝阁的背后便是百工坊，而仙客来的背后嘛……
据传是昆吾剑宗，但大多数人不相信剑修还会做生意！
这不符合人们对剑修的刻板印象！
可每每望向各个门店上，牌匾上笔走龙蛇的“仙客来”三字，隐约有剑气流转如龙。
即便是镌刻字迹的各地分店，仿佛牌匾上都透出锋锐的剑意，又让人不得不信。
因此还有一种说法，“仙客来”的老板酿酒有奇术，曾得昆吾剑宗的创派剑祖青睐，因此在酩酊大醉后，以剑为笔书写下“仙客来”三字。
赵青青得意跟白拂雪介绍着，却见白拂雪凝望着招牌发愣。
他似从牌匾上看到一束锐利剑意从字上忽冲天而起，化为一头金色的巨龙，头颅如山般高大，身躯盘曲在云后若隐若现，一双竖瞳危险地紧盯着白拂雪，令他浑身发毛的同时，不知为何，此刻丹田发热，又生出一股兴奋之感。
白拂雪的衣袂倏然无风自动起来，一层层外人不可视的雪白云烟，似从白拂雪脚底升起，从脚踝处逐渐旋转向上，凭空凝聚成一柄柄利剑，直指向那条金龙。
金龙眸子微微一眯，似被挑衅，张开巨口，两条胡须抖动，朝白拂雪发出一声高昂且悠长的龙吟。
当龙吟响起，白拂雪周身凝聚的柄柄白剑一颤，刹那已接连不断地飞射向巨龙，但大多飞至一半，已被龙吟一柄柄震碎。
巨龙如被白拂雪的举动，侵犯了威严，一时升起怒意，在云中游动一圈之后，再次对着白拂雪发出一声吼叫。
白拂雪猛然被这声饱含怒意的龙吟逼得退后一步，只觉胸口憋闷不已，却是浅红眸子内光彩夺目，正要开口，回想起“墨竹生”墨仙子的人设，急速朝赵青青眼前写字，询问道：“写这字的，是剑修？”
这是白拂雪第一次在修真界，见到除了自己之外的剑修。
好吧，赵青青立即知道她刚才的话白说了。
于是赵青青打算不伺候了，假装耸肩摊手，表达不知。
不过白拂雪也未曾多问，抬脚跨入仙客来的门槛，却突然感到精神有些恍惚。
似乎门槛乃一道结界，仙客来内的灵气浓郁程度，都让白拂雪有微醺之感。
白拂雪知道，常年待在灵气不丰，突然进入灵气充沛之地，会出现凡人醉氧一般的状态。
当然，在修真界，他这种情况叫作醉灵气。
仙客来和凡间酒楼的布置并不相同，大堂内并不见桌椅，反而中央是一个绘制华丽图案的藻井，藻井底下正有一方占据三分之二空间，冒着喷泉的大水池。
池中青莲碧藕，七彩游鱼在其中游弋不停。
而池上悬浮着一盏盏琉璃灯，每盏琉璃灯内的火光颜色都不尽相同，但照射出的光芒却是一样。
白拂雪远远就能感觉到琉璃灯内，每一颗火苗，均传来源源不绝的灵气。
这是不同种类的灵火？
白拂雪不由感到咂舌，心想这可真是奢侈。
但古怪的是仙客来内，看不到一个伙计过来招呼。
白拂雪只好跟随娴熟的赵青青脚步，走到池边，见她取下自己腰间的酒葫芦，用葫芦嘴对着池内晃了晃。
旋即，一条虹色的锦鲤突然跃出水面，浮在空中，冲赵青青点了点脑袋，口吐人言道：“欢迎知己，再次至仙客来。”
那条锦鲤一转身，依旧在空中呈现游动之态，白拂雪与赵青青跟随它从一侧的盘龙柱边的楼梯，上至二楼。
二楼走廊的一侧是一扇扇关阖起来的雕花门。
它在一间门前停下，两扇雕花门立即自动打开。
等白拂雪他们跨入门槛，白拂雪从身后关阖上的门扉缝隙中瞧见那条鱼一摆大大的鱼尾，从走廊栏杆一跃而出，再次跳入了池中。
他登时明了，为何楼下大厅会修那么大一个水池，敢情是给这些鱼修得。
白拂雪端详室内，发现可谓家徒四壁。
黄木地板上正中，只摆放着一张有些掉漆的长案，案左右铺着两张草席，一侧草席背后有一副浅淡桃枝的纱屏，墙角有一盆迎客松的盆景之外，别无一物。
赵青青十分自来熟地占据了对着屏风的一张草席，斜倚着，一脚盘着，另一只脚曲起，一手搭在膝盖上，仰头喝酒。
白拂雪见状，只好坐在另一边草席上，但与赵青青的随意不同，他老老实实地盘腿正襟危坐，左右望望，也没招呼的人，正冲赵青青问道：“怎么点菜？”
话音方落，那盆中的青松枝叶舒展，它的枝干，眨眼已伸至白拂雪面前。
白拂雪悚然一惊，低头看去，却发现松枝的每一片松叶上都写着金灿灿的字迹，他顿时意识到这莫非是菜单？
但……
这要怎么点？
暗香疏影是什么？
金风玉露又是什么？
众里寻他是什么？
雪泥鸿爪是什么？
就没个介绍的吗？
白拂雪终于看到一个自己大约能理解的，于是指尖点上一片叶子，见如自己预想的那样，金色的字迹外画出一个红圈，白拂雪就知这就算点上了。
于是只好把点菜交给了赵青青，在她眼前写字道：“你点，我点好了。”
赵青青啧了啧嘴，一抹沁出的酒液，无奈敲敲桌案，提醒道：“师尊，您老人家现在可以说话了。仙客来每个包间，不说设有隔音阵。外面栏杆上那些珍珠瞧见了吗？那都是回音贝，但凡有偷听的，都会被传送到昆吾剑宗的洗剑池！”
“洗剑池您知道吗？那池边都是一群如饥似渴的剑疯子，您想想被一群剑疯子包围的恐惧……呃，好像您老人家就是剑修，那没事了……”
赵青青看向对面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白拂雪，觉得她师尊美则美矣，就是太无趣了！
不由撇撇嘴，坐起身子，一手撑在脸颊上，问道：“师尊，您都点了些什么？别点重了，仙客来一道菜还挺贵的！”
白拂雪诚实的道：“看不懂这里的菜名，我只点了一个青梅煮酒。”
他才说完，却见对面的赵青青愣了一下，猛然抬起头，一脸坏笑道：“哎呀呀，师尊，没想到您还好这口。”
白拂雪登时意识到赵青青的表情不对，心想莫非此青梅煮酒不是他理解的那个青梅煮酒吗？
正要去取消，却听赵青青语速飞快地道：“糟鸭掌、八宝鸭、醉蟹、雷泽双拼，再给我来一个三鲜汤、一壶仙人醉，快点下单啊，不然我们就走了。”
“唰。”
应赵青青声音而落，那松枝如有灵性地顿时收了回去，又假装起普通盆栽。
好家伙！
白拂雪默默收回正要去取消的手，才意识到这玩意可以语音点单，并且这盆景似乎是活的？
他仍是不甘心，但同时隐隐又暗暗的期待地问道：“青梅煮酒到底是什么？”
赵青青冲白拂雪眨眨眼，依旧坏笑着说道：“嘿嘿嘿，师尊，您一会儿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