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毅领着李克垚，进了一间特殊的观察室。
一层特制的玻璃，将里外分割开来。
里面能清晰地看见外面审讯室的一举一动，外面却只能看到一面冰冷的镜子。
两名公安同志正在记录，摄像机无声地对准了审讯室里的两个人。
黄江生。
还有他的司机，李忠。
黄江生看似随意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在单向玻璃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
他当然知道这里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
“老板……”
李忠一见到黄江生，整个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恐惧。
“那个人……他一口咬定是我撞的！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啊，老板……”
“慌什么？”
黄江生背对着观察室，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李忠完全笼罩。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李忠的肩膀，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安抚自己的亲兄弟。
“你的家人，厂里会照顾好。这件事，我会帮你调解。”
“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而已，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事。”
孙毅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克垚，压低声音道：“这个黄江生，对他手下人倒是真不错。”
李克垚没说话。
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锁在黄江生那只手上。
那只手，看似在安抚，可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像一只铁钳，牢牢地扼住了李忠的命运。
两个男人，手捏得这么紧，太不正常了。
“老板，您可得说话算话……”李忠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放心。”
黄江生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那只手却猛地收紧，让李忠的身体瞬间一僵。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我说话不算数？你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
“你工作努力，就算这次犯了点小失误，我也不会不管你。安心把事情扛下来，你一天牢都不用坐。”
这话，落在孙毅耳中，是老板对员工的承诺。
但落在李克垚耳中，却无异于最赤裸裸的威胁！
功劳？
一个司机的功劳，值得老板如此许诺？
除非，这桩车祸的背后，另有隐情！
李克垚的脑海中，前世关于黄江生的所有信息飞速闪过。
这个脸颊削瘦、鼻如鹰钩的男人，是顺城未来十几年里，食品和造纸行业的绝对霸主！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温情”和“善良”，只有冰冷的利益和无情的手段！
一个对自己亲弟弟都能下狠手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司机如此仁至义尽？
除非……
这个司机，知道一个绝对不能泄露的秘密！
或者，他根本就是在替别人顶罪！
李克垚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果然，黄江生离开后，李忠立刻“幡然醒悟”，竹筒倒豆子般将所有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
说辞天衣无缝，态度无比诚恳，甚至连“良心谴责”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仿佛他才是那个备受煎熬的受害者。
当李勇兵被请进来时，李忠的表演达到了顶峰。
他猛地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没等李勇兵站稳，就“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大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两个没断奶的孩子！我求求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您的医药费，多少钱我都赔！我给您磕头了！”
李勇兵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竟被吓得连连后退，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儿子。
李克垚，才是他如今唯一的主心骨。
李勇兵一想到自己两次在鬼门关徘徊，想到那几万块足以压垮整个家的医药费，再看到眼前这个惺惺作态的罪魁祸首，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不再看儿子，而是猛地上前一步！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用尽了李勇兵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抽在李忠的脸上！
整个审讯室，瞬间一片死寂！
李忠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被浓浓的恐惧和哀求所覆盖，他死死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你开车那么快是赶着去投胎吗！”
李勇兵的眼睛红了，指着李忠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撞了我，把我送去医院也行啊！你就那么跑了？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死了怎么办！”
“几万块！你知道几万块钱能要我一个农民几条命吗！”
“现在跟我说良心谴责？我呸！当初我躺在医院里快死的时候，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李勇兵骂得酣畅淋漓，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愤怒，第一次如此失态。
李克垚站在一旁，没有劝阻，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的父亲，那个老实巴交、隐忍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学会了愤怒，学会了为自己抗争。
真好。
李勇兵骂完，只觉得浑身舒畅，连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门口，一直冷眼旁观的黄江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眼中的轻蔑和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给脸不要脸！
“咳！”
黄江生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上前一步，直接对孙毅说道：“孙警官，人也打了，骂也骂了，气该消了吧？”
“我们谈谈赔偿吧。”
他目光扫过李勇兵，又落在了李克垚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只要你们出具一份谅解书，不再追究李忠的刑事责任，所有的医药费，我们一分不少，全赔。”
“毕竟，闹上法庭，把他送进监狱，对你们来说，一分钱的好处都没有。”
黄江生自信满满。
他相信，在金钱面前，没有一个农民能扛得住。
然而，他话音刚落。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李克垚的喉咙里溢出。
李克垚缓缓上前，挡在了父亲身前，平静地迎上黄江生审视的目光。
“黄老板，是吧？”
他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钱，我们一分不要。”
“人，必须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