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马车距岸几十步时骤然勒马,蹄铁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
接着轱辘倒转三圈,林彦秋才闻到馥郁的龙涎香。齐芝怡已跳下车来,藕色云肩褙子翻飞着桃瓣刺绣,玉雕皂靴踏着碎步跑过回廊:“林彦秋!”
案几前的修竹簌簌作响,齐芝怡拢着堕马髻立在檐下,手里还攥着缰绳。
她今日未施艳妆,仅点了朱砂唇,倒显几分清雅:“墨卿可是专程来接本官?”林彦秋头也不抬:“稍候片刻,奏折草稿待完。”
齐芝怡竟乖巧地靠在廊柱上,手指摩挲着石凳上的云头雕纹,好奇窥视案上的《药材纲要》批注。
待墨迹晕染完最后一行,林彦秋搁笔笑道:“芝怡,怎生到此?”齐芝怡眼眸流转:“屯田司无趣,本姑娘已调任《江南邸报》采风录事。今次奉命采访沧山贡茶,便顺路寻你。”
林彦秋失笑:“采风?齐姑娘会写诗词?”
齐芝怡轻踢他一脚,藕色绣鞋带起金铃:“自是有夫子教导,且夫子貌比潘安。本姑娘警告你,莫存非分之想!”
林彦秋佯装正经拱手:“在下断无此意,但闻姑娘芳名,已心驰神往。”
齐芝怡顿时气结,鼓着腮帮盯着远处沧山官道。片刻后却软了语气:“墨卿,汝带我瞧瞧沧山罢。”
林彦秋斜睨她一眼:“本官实为迎候永乐医肆之人,齐姑娘不过是顺路捎带。”
齐芝怡气得胸前白玉晃动,却忽地展颜:“墨卿郎你既如此无情,休怪本姑娘告与兄长,说你在县衙欲于我行不轨之事!”
林彦秋见她撅嘴嗔怒,倒觉几分娇憨:“非也非也,其实情恰与吾方才之言相反,本官为迎姑娘,已拒收属下孝敬的鹿茸,还备下山珍野味。”
齐芝怡顿时眼眸发亮,扯住他袖口:“野味何物?速速道来!”
青金石袖扣在暖阳下泛着幽蓝,恰似她眼底忽闪的星芒。
正值巳时末,林彦秋远眺官道,见一驾漆黑油亮的八骏马车自远处奔来,车辕上悬着块描金“永泰府”匾额。
他转头对齐芝怡莞尔一笑:“午时便知,先迎永泰同僚。”
齐芝怡却嘟起嘴,藕色云肩褙子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永泰何德何能,回头本姑娘搅了他们的药材门路。”
林彦秋只作听不见,嘴角噙着忍俊不禁的弧度。
“区区从九品副知县,有何了不起?”
齐芝怡仍在碎碎念,林彦秋暗自头疼。
这刁蛮丫头自打半月前被齐家兄长送来“历练”,整日招摇过市,从宫市私下弄来的这辆铁甲车,更是招得满城风雨。
他正这般想着,马车已停在眼前。
先下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陈军。
这陈军近日频繁出入县衙,显是师爷事务已近尾声。
林彦秋上前拱手:“陈大师爷,贺乔升之喜,何时赐宴?”
陈军朗声回道:“尚早,现下暂帮县衙文书打理些杂务,待有暇再详谈。”
说着,目光扫过齐芝怡,又落在那显眼的马车上,轻啧两声,凑近林彦秋低语:“内人?来头不小。”
林彦秋苦笑:“姑且算作,这丫头招摇惯了,令人头疼。”
陈军引荐众人时,齐芝怡还算懂事地陪在林彦秋身畔,依次与来客作揖。
待众人上车,她拽了拽林彦秋衣袖:“同我共乘。”
马车再次启动,林彦秋思忖着总得给这大小姐寻点事做,不然整日缠着,实在无暇应对。
他清了清嗓子,朝正驾车的齐芝怡道:“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总不能唤作‘喂’。”
齐芝怡白了他一眼:“随你,芝芝、怡怡皆可。”
林彦秋闻之,心中一阵恶寒,忙摇头:“还是芝怡罢。对了,既来采风,我倒有个好文案。若写得妥当了,定能让芝怡的稿子荣登邸报扉页。”
齐芝怡一听,眼睛登时亮起来:“何等文案?莫要诓我。”
林彦秋心中早算有计,脸上却故作郑重:“我欲借沧山县天然优势,打造系列名品,推向大周。你且帮我在此动些脑筋。”
齐芝怡闻林彦秋求她,心中暗自得意,嘴上却道:“无趣,看在你面上,勉力而为。说罢,有何好处?吾可是向来无利不起早。”
林彦秋心知她已上钩,面上却露苦笑:“芝怡欲何好处?莫要忘了,沧山县贫瘠得很,采风时行事切莫任性。”
“放肆!本姑娘乃有原则之人!哎呀,险些被你转移话题。我正要问你,有何好处,你这人狡黠得紧。”
齐芝怡嗔道,杏眼圆瞪。
林彦秋举手作投降状:“好好,说。但莫要开口‘以身相许’。”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前行,齐芝怡突然勒紧缰绳,马匹嘶鸣着打了个响鼻。
车厢剧烈晃动间,车帷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坐在车厢的林彦秋猝不及防撞上车门,额角撞出殷红痕迹。
“芝怡你这是要取我性命么!”
林彦秋抚着伤口冷声质问,却见齐芝怡正满头细汗地调整缰绳。
“对不住了林大人,下官只是发现路侧有刺客踪迹。”
齐芝怡小声狡辩着,却将缰绳勒得更紧几分,“林大人伤口似是欲渗血了,还是先歇歇罢。”
二人僵持间,马车已行至云岭客栈。
掌柜的姚杏儿赶忙迎上前来,藕荷色湘裙上的灵芝纹在日光下浮动着金芒:“林大人光临寒舍,小店定当三折优待。”
她语音未落,便听林彦秋轻咳一声:“此等折子,莫非是冲着刘大人那五折惯例来的?”
随侍在侧的简子豪忙以袖掩嘴,却笑得肩膀乱颤。
这位杜北丰麾下的细作,今晨的恭敬竟比昨日挨训时更甚三分。
林彦秋瞥见他腰间玉佩在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泽,不由想起布政司来的密信,年桦那避世高人的做派,倒与他那通体墨绿、绣着药草纹样的官袍大有干系。
“年大人既精于药材,安知本官不知他袖中的三叶青?”
林彦秋拾起案上金边镶玉的折扇轻轻摇晃,铜扣撞击出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