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信,你个小兔崽子,又打我家文凯了。早知道这样,我当初说什么,也不让你吃我的奶,把你养活大。你个兔崽子,我看你往哪跑?”姜氏在胡同院里,追着文信:“你个小兔崽子,现在长大了,会跑了,不是我抱在怀里,喂你吃奶的时候了。”
已经四岁大的文信,正笑的嘻嘻哈哈,穿着笨拙的棉裤,一双不合脚的棉鞋跑着。姜氏紧跟其后追着,自己的小儿子文凯,也跟着娘一路小跑。四年前,文信和文凯一个月生的兄弟,文凯长得,要比文信高半头,身体也比文信壮实,可偏偏常被文信打哭,哭了就向自己的娘告状:“娘,文信弟弟,又打我了。”
姜氏又气又恨,气的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居然被弟弟欺负。恨的是文信,自己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小时候跟哥哥抢奶吃,长大了又欺负哥哥,这简直就是恩将仇报。虽然嘴上说着要打文信,可真的抓住文信,姜氏哪里舍得打,只是朝着文信的屁股上轻轻的拍两下:“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真是不使人疼啊。”,
坐在胡同院里的妇女们,一边晒着太阳闲聊,一边手里忙着活,看着乐呵逗闹着,对着姜氏和道:“我看你打文凯是真打,打文信,怎么下手,就这么轻呢?”
“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刚刚还不是嚷着,要打断文信的腿吗,这下怎么不打了?”另一个笑着道。
“我看啊,直接把文信,过继给你家得了,你对文信,比对亲儿子都亲,文信啊,以后改口吧,别叫二大娘了,就叫娘。”
众人哄笑,姜氏也笑了笑:“这个兔崽子,调皮捣蛋,这要是长大了以后,还不得上房掀瓦?”
又来了几个妇女串门,看着顽皮的小文信:“哟呵,这是五哥家的文信吗?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一晃眼,四五年过去了。”姜氏道。
“来,文信,过来让我抱抱,你小时候,还吃过我的奶呢。”一个妇女道。
“快,叫婶婶,你一周多的时候,还真的吃过几天你婶婶的奶。”姜氏连忙拉着文信,塞进一个妇女的怀中。
“还有我,我也奶过这孩子。”另一个妇女道。
“对对对,还有你这个大娘,也喂过你。”姜氏又指了指:“快谢谢你大娘。”
小文信看了看众人后,一脸的茫然,只得在姜氏的催促下,叫着这个婶婶,叫着这个大娘。奶里奶气的,对着几个妇女道:“谢谢,谢谢大娘。”
众人嬉笑:“这孩子,不光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还是吃百家奶长大的。”
文凯凑了过来,手里握着一个雪球:“弟弟,我们打雪仗吧。”说着,便将手中的雪球扔向文信,撒丫子跑了,文信笑嘻嘻的也抓起地上的雪,追着文凯扔过去。
众人见状再次哄笑:“你看,这不是找打吗?”
姜氏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一番,不再理会。
妇女们依旧各自忙碌,有的手里忙着针线活,有的用夏天地里,割来的荆条编织着筐筐篮篮,有的端着簸箕,分拣干瘪的谷粒,要把颗粒饱满的,留作明年的种子。
姜氏也拿出几件破衣服,手里一边忙乎,一边牢骚抱怨:“三个小子,个顶个的皮,你看文信这裤子,不是今天破个洞,就是明天开了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上前线,打鬼子去了。”众人纷纷大笑,姜氏也一边笑着,一边用剪刀剪下一块补丁,在文信的裤子上缝缝补补。
“哎,你们听说了吗,现在全世界都打仗,小鬼子不光是和咱们打,和别的国家也打,我听说别的国家都打败了,咱们国家南边,有个国家叫什么,什么新什么坡,还有个叫什么律宾,都被小鬼子打败了,国家都投降了。”一个妇女道。
“哼。”姜氏不以为然:“咱们国家,再穷再破,也不会被小鬼子打败,咱们国家多大?小鬼子的国家多大?咱们中国人就算打光了,死绝了,也绝不会投降。打死咱可以,让咱投降,小鬼子做他娘的美梦。”
“现在叫世界大战啊,不光是咱们和小鬼子打,别的国家也都跟小鬼子打,什么美国,苏联,还有一个叫德国的,跟小鬼子是一伙的。哎呀,到处都打仗,得死多少人?”另一个妇女道。
“死多少人?”姜氏道:“就说今年春天的时候,小鬼子大扫荡,烧杀抢掠,实行什么三光政策,咱们还不是都逃了跑了,要不然,也得被小鬼子用刺刀挑喽。”
“小鬼子,挨千刀的,在咱这折腾了得有五六年了吧。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咱老百姓什么时候,能过个安稳日子?”妇女道。
“他婶子,你说,什么叫安稳日子?”另一个妇女问。
“安稳日子,就是有饭吃,能吃饱饭,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咱们妇女,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就是安稳日子。”妇女道。
“还安稳日子。”姜氏撇了一嘴:“你们没听说,河南那边都闹饥荒了,大饥荒,旱灾,蝗灾,我听他爹说,河南的老百姓,都往陕西那边逃荒呢,这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听说蒋介石,连管都不管了,直接把河南的老百姓,扔给了小鬼子。”一个妇女叹了口气:“唉,饿死的,冻死的,被飞机炸死的,扒火车摔死的,这个年头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就是咱老百姓的命。”
“就是啊,唉。”众人叹气,其中一个妇女道:“我听说,咱们国家,还派军队去外国打仗呢,叫什么,哦,想起来了,远征军,和外国的友军,在哪?哦,想起来了,缅甸,和友军一起在缅甸打鬼子。听说远征军回来了,回来的路上走野人山,荒山野岭啊,你想想那边,都是深山老林的,山上不是毒蛇,就是瘴气。先不说咱远征军,打小鬼子死了多少人,就说在这回来的路上,病死的,累死的,被毒蛇咬死的,得有多少人?去的时候十几万人的部队,能活着回来的,剩下几万人就不赖了。”
“咱们还算是幸运的,虽然今年也闹了饥荒,但还算是有口吃的。小鬼子要杀光烧光抢光,但咱好赖还都活着。这年头,天灾可恶,但咱没办法。小鬼子可恶,但咱打不过。要我说,最可恶的就是汉奸,你看那个王二麻子,自从当了汉奸,天天胡作非为,还假惺惺的说,咱村子上能安生太平,都是靠他罩着,都得感谢他。操他娘的,我谢谢他?他都不是人生爹娘养的,还知道谁是他祖宗吗?”
说到王二麻子,众人群愤激昂,满嘴唾沫星子,骂着王二麻子的祖宗八代,文凯却又哭着跑回来,昨天刚缝补好的棉衣,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裸露出了发黄的棉絮,他满身泥巴地哭喊:“弟弟又打我了。”
姜氏扔下手中的活,嘴里骂着:“在哪呢?文信,你个兔崽子,比王二麻子还招人恨,我今天非打烂你的屁股不可。”说着抄起一棵荆条,骂骂咧咧的找寻文信。
胡同院头,看到了文信的身影,姜氏连忙追了上去,文信自知自己闯了祸,嬉笑着撒腿就跑,一头却撞在了,一行全副武装的人身上。姜氏看着眼前的一切,吓得脸都白了,手中的荆条,不禁掉落到地上。
鬼子来了,悄摸的进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