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鳞巨蟒穿行在云梦泽底时,沈青鸾掌心的玉匣突然发烫。她借着幽蓝的水光端详那半块寒玉,纹路间竟渗出一线金红——像是被封印的火种在叩门。指尖刚触到纹路,脑海中便炸开剧痛,无数碎片汹涌而来:朱漆殿门上的铜环、案几上冷却的琼浆、以及某双手为她梳理长发时,腕间金铃发出的轻响。
“火德星君……”她喃喃念出这个名字,第四世的记忆像浸了水的宣纸般晕开。那个总在月夜里陪她观星的少年仙官,曾说要为她炼就最纯净的离火。可如今他腰间的令牌上,为何会刻着她的凤纹?
巨蟒突然剧烈颠簸,沈青鸾猛地抬头,只见水面破开一道金光。三枚鎏金令牌悬在半空,将整片水域照得宛如熔金。火德星君踏浪而来,广袖上的火焰纹章随呼吸明灭,他看向沈青鸾的眼神里,竟有一丝转瞬即逝的痛楚。
“沈姑娘,别来无恙。”他抬手施礼,袖口滑落处,腕间金铃轻响。沈青鸾浑身血液仿佛凝固——那是她第四世亲手编的铃兰绳,此刻正缠在对方腕间,铃舌上还刻着“长卿”二字,是她当年对他的称呼。
“你究竟是谁?”她握紧玉笛,笛身火纹亮起,“三百年前昆仑之战,你究竟对陆子渊做了什么?”
火德星君闻言一震,金铃落地发出破碎般的清响。他袖中突然飘出一片残页,沈青鸾眼尖认出那是《周天火灵谱》的边角——正是她当年为陆子渊抄录的火种克制之法。残页上墨迹犹新,批注处写着:“以星砂为引,以寒玉为锚,可镇火灵于凡体……”
“他本不该活在这世上。”火德星君声音发颤,“三百年前你以身为阵封印火种,他却带着火种残魂逃入轮回,每一世都活不过三十岁。是我……是我用星砂续了他的命,可如今星砂暴动,昆仑墟封印松动,天界要拿他祭天!”
沈青鸾只觉耳畔嗡鸣。原来陆子渊阳寿早尽是真,原来那些星砂不是诅咒,是眼前这人拼了命的救赎。她忽然想起陆子渊后颈的旧疤,他曾说是小时候摔的,如今想来,怕是火德星君为种星砂所留的创口。
“所以你现在来抓他,是想再救他一次?”她盯着对方腰间令牌,凤纹处隐约有黑气翻涌,“可你的令牌为何会被混沌侵蚀?炎魇是不是已经寄生在你体内?”
火德星君脸色剧变,指尖掐诀欲言又止。天际突然传来裂帛般的声响,云层中漏下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沈青鸾惊觉他左眼角竟有黑色纹路蔓延,形如火焰扭曲的触角——那是被混沌侵蚀的征兆。
“来不及解释了。”他突然抛来一枚玉简,“去荧惑宫盗出完整的《周天火灵谱》,只有找到‘火灵反噬’的解法,才能阻止陆子渊被火种吞噬。还有……”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半朵枯萎的凤凰花,“这是你第四世种在昆仑的花,他每一世都会去拾花瓣,直到……”
话音未落,他忽然剧烈抽搐,眼中闪过猩红。沈青鸾惊觉后退,却见他抬手挥出一道火光,赤鳞巨蟒吃痛甩尾,将她顶向水面。破水而出的刹那,她听见火德星君用尽全力的嘶吼:“去天界!找天玑阁的星衍长老,他知道……”
轰鸣声响彻天地。沈青鸾在浪花中抓住锦囊,抬头只见火德星君被黑雾包裹,腰间令牌上的凤纹彻底被黑气吞噬,他看向她的眼神已充满暴戾,宛如被操控的傀儡。赤鳞嘶吼着潜入深水,她这才发现玉简上染了血,背面用指甲刻着行小字:陆子渊乃火种容器,切记取寒玉时避开心脉。
云梦泽出口直通天界裂隙。沈青鸾握着玉简跃上云端,只见东南方天际悬浮着朱红色宫殿,飞檐斗拱间流淌着金色火光——那是火德星君的荧惑宫,此刻宫门大开,竟无人把守。
“太顺利了。”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将凤凰花别在衣襟,玉笛横在唇边吹出《清平调》。曲调刚落,廊下突然转出个小仙童,揉着眼睛道:“长卿仙君不是说今日闭关吗?怎么……”话未说完,看见她发间银蝶步摇,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沈青鸾指尖凝出冰棱抵住他咽喉:“《周天火灵谱》在哪?”仙童颤抖着指向西厢房,袖口滑落处,露出与火德星君同款的铃兰绳。她心中一凛,这才惊觉整个荧惑宫上下,竟都戴着她当年亲手编的手绳。
西厢房内,青铜烛台上的离火灯忽明忽暗。沈青鸾在书架间飞掠,终于在暗格里找到鎏金卷轴。刚触到卷轴,地面突然裂开八卦图,无数火蛇破土而出,蛇信吞吐间喷出腐蚀性黑烟。她旋身避开,玉笛甩出冰锥,却见火蛇被击碎后又迅速重组,竟比在云梦泽时更难对付。
“以凡体闯荧惑宫,你倒是胆大。”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青鸾抬头,只见火德星君斜倚横梁,眼中红光更盛,腰间令牌黑气翻涌如活物,“不过可惜,你拿不到那卷轴了。当年你为陆子渊抄录残页时,可曾想过,完整的解法其实藏在……”
他抬手挥出黑火,沈青鸾险险避开,却见卷轴在黑火中化作飞灰。她惊怒交加,玉笛直指对方咽喉:“你究竟是火德星君,还是炎魇?”
“为何要分那么清楚?”他轻笑落地,指尖掠过她眉心火纹,“你看这印记,像不像当年你自焚时溅在他眼角的火星?三百年了,你们还在互相折磨,不如让我来结束这一切——用你的血,唤醒他体内的火种。”
沈青鸾骤然后退,却撞上身后书架。无数玉简坠落,其中一枚砸中她手背,露出里面夹着的画像——是第四世的她,正将火种封入陆子渊体内,而火德星君跪在一旁,手中捧着染血的星砂瓶。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她握紧画像,指甲刺破掌心,“当年是你帮我完成封印,也是你用星砂续他的命,可为何现在……”
“因为我累了。”火德星君忽然露出苦涩笑意,黑气顺着他的脖颈爬上脸颊,“每一世看着你们相遇、相爱、分离,看着他为你受尽焚心之苦,而你却永远记不起他……沈青鸾,你知道吗?其实当年在昆仑墟,第一个触碰火种的人是我……”
他猛地扯开衣领,胸口竟有个焦黑的空洞,里面隐约跳动着幽蓝火焰:“是我贪心想炼化火种,才导致暴动。是你为了救我,才将火种引入陆子渊体内。可他却替我背负了三百年骂名,每一世都要承受火种反噬的剧痛,而我只能用星砂偷偷续命,看着你们在轮回里互相煎熬!”
沈青鸾只觉天旋地转。原来一切的起因不是意外,是仙门弟子的贪心;原来陆子渊背负的不是天命,是替人受过的业障;原来这三百年的轮回,不过是一场可笑又可悲的补偿。
“现在轮到我来补偿了。”火德星君抬手结印,黑火在掌心聚成漩涡,“用我的神魂为引,送你去见他。记住,昆仑墟地脉第三层有个逆鳞阵,只有用你的血才能激活……”他忽然剧烈咳嗽,黑气从七窍溢出,“还有,别相信星衍长老,他才是当年……”
话音戛然而止。火德星君眼中红光熄灭,身体化作万千黑蝶四散。沈青鸾接住他坠落的令牌,发现凤纹处竟渗出一滴血泪,在令牌背面显露出一行小字:救他,勿信天命。
荧惑宫外,天际传来梆子声。卯时三刻,正是天界早朝时分。沈青鸾将令牌收入袖中,看见衣襟上的凤凰花竟泛起微光,花瓣上凝结的露珠里,倒映着陆子渊被押往昆仑墟的画面——他手腕上的星砂已经蔓延至心口,而押送他的天兵中,有个身影戴着天玑阁的星纹斗笠。
“逆鳞阵,血祭……”她喃喃自语,握紧玉笛冲向天际,“陆子渊,等我。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成为任何人的替身。无论是天道还是天命,我都要亲手碾碎。”
云层在她脚下翻涌,远处昆仑墟的火光已染红半边天。沈青鸾摸着眉心的火纹,忽然想起第四世临陨落前,陆子渊说过的话:“青鸾,若有来世,我愿做你炉中的火,哪怕只能暖你一时,也好过看你独自承受万劫。”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他从来都不是火种容器,而是她刻在灵魂里的劫数。无论轮回几世,他们始终是彼此的解语花,也是彼此的催命符。
“这一世,我带你回家。”她轻声说,怀中的星砂瓶与令牌共鸣,在掌心烙下温热的印记,“就算要与整个天界为敌,我也要让你知道,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