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坤逸路联合国大厦，三楼会议厅后台。
十二月的曼谷，室外闷热，室内冷气开足，墙上的老旧温度计显示十八度。
我坐在化妆镜前，看着镜中陌生人，黑色短发，肤色偏深，眼球上覆着棕色隐形眼镜。
\"再等五分钟，\"默哥站在门口，手指敲击门框，\"记者都到齐了。\"
他今天换了身行头，海军蓝西装，配英式硬领衬衫，假扮国际刑警发言人，实则负责我的安全。
墙上挂着的索尼电视正播放着会场画面，记者们正在入场。
\"麦克风测好了？\"我问。
\"延迟0.3秒，声音变了至少两个八度。\"默哥点燃根万宝路，\"听起来像你爹。\"
整了整衣领，深灰色西装，廉价涤纶材质，虎口藏着弹簧刀。
这是今天的第三重伪装，法庭上一套，公开场合又一套，私下完全不同。
多重身份，是老千的基本功。
透过单向玻璃，我观察会场，记者们像开盘前的赌徒，凶狠地抢占前排位置。
老式索尼摄像机架在三脚架上，明基笔记本电脑摊开在桌面，大多数人还在用硬皮记事本和圆珠笔。
入口处，泰国警方和国际刑警轮流盘查每个进入者，金属探测仪、证件核验、背包检查，步骤一个不少。
默哥凑过来：\"那个角落里戴眼镜的家伙，看见没？\"
我眯眼盯住那人，东亚面孔，方框眼镜，深蓝西装。
手指握笔的姿势不对劲，拇指压得太紧，像拿枪习惯的人。
眼神也古怪，每隔十几秒就扫视安全出口一次。
老千基本功，看人如看牌，细节里藏着真相。
\"有问题，\"我低声道，\"记者不会这么坐，他坐的是最佳撤退位。\"
叩门声，威尔金森走进来，亚太区刑警负责人，秃顶，眼睛周围皱纹密布，他递给我份发言稿。
\"加了两页受害者数据，黄标部分，\"他用英语说，声音低沉，\"随时记住撤退路线，如有异常，按下座椅右侧红按钮。\"
匆匆浏览文件，记下关键信息：七年内10万受害者，总金额200亿美元，27个国家，2800人失踪或死亡。
\"时间到了，\"威尔金森看表，\"按计划走。\"
穿过窄走廊，踏入会场侧门，强光刺眼，闪光灯此起彼伏。
会场比电视上看到的小多了，空气中弥漫着泰国特有的霉味和汗味。
我戴上墨镜，坐到桌前，证人席上放着三个话筒，一杯水，一支笔，桌牌上写着\"证人x\"。
三面墙上的老式投影仪显示我的脸部轮廓，经数字马赛克处理，只剩模糊影像。
房间角落的翻译间里，六名翻译忙碌着调整设备，准备将发言同步转为六种语言。
威尔金森先简要介绍白家案件背景和审判进展，然后示意我开始。
\"各位媒体朋友，\"我启动声音变换器，\"我是'证人x'，曾卧底白家电诈组织近一年。今天将揭露这个犯罪网络的完整运作模式。\"
话音刚落，一名记者已举手。威尔金森点头示意。
\"bbc记者，请问您如何打入该组织？\"
标准开场白，试探性问题，我看了眼默哥，他微不可察地点头。
\"伪装成普通人，通过蛇头正常渠道进入园区，具体方式涉案敏感，不便细说。今天重点是揭露诈骗手法，警示公众。\"
闪光灯再次闪烁，拿出资料，我开始讲解白家诈骗集团的运作流程。
\"白家的操作分'五板斧'——拉人、训狗、出套、洗钱、灭口。这是行话。\"我指向投影屏幕，\"先说'拉人'环节，也叫'摸鱼'。他们圈内把受害者叫'鱼'，把园区叫'水缸'。\"
投影上显示网络招聘广告截图：高薪海外工作，月入过万美元，包吃住，无经验可培训。
下面是校园宣讲照片，西装革履的所谓\"企业代表\"，和一群憧憬的学生。
\"这些鱼饵背后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上钩者到园区后，护照被收，随即面临选择：要么乖乖电话诈骗，要么吃皮肉之苦。\"
接着播放园区内部画面，隐蔽拍摄的旧式VhS磁带转录，画质粗糙但内容震撼。
高墙电网，监控哨塔，持枪守卫，一排排坐在破旧电脑前的\"座机\"，头顶挂着红底白字的计时牌和业绩表。
\"训练环节分三板，话术板、催眠板和惩罚板。\"声音机械平静，仿佛在解说一门技术。
\"新人必须背标准话术，从简单的'中奖'到复杂的'公检法套'，一步步升级，不达标者遭体罚，轻则藤条抽打，重则水牢电击。\"
会场寂静无声，所有录音笔都停在半空，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角落里那个可疑男子依然观察着出口，但我注意到他的右手已经放在西装内侧，标准持枪姿势。
我继续介绍几种典型诈骗手法：先是\"公检法套路\"——冒充公检法人员，谎称涉案，要求转账\"验资\"；
再是\"杀猪盘\"——社交平台建立感情，诱导投资虚假项目，长线收割。
\"杀猪盘是最狠的一招，园区俗称'慢火炖肉'。\"我特意放慢语速。
\"操作者被称为'情感演员'，受过专业训练，能根据'鱼'的心理需求量身定做剧本。''
''从认识到收网，短则三月，长则两三年，让'猪'自己心甘情愿地送钱，还感恩戴德。''
''一般大户被割百万起步，小的十几万。\"
屏幕上闪过几张聊天记录截图和转账凭证：一名日本商人被骗342万日元，新加坡医生损失58万新元，香港退休教师倾家荡产后跳楼。
\"我要特别说明，这些受害者不是傻子。''
''他们中有大学教授，医生，工程师，企业高管，任何人在特定心理状态下都可能被精心设计的骗局击中。''
''赌场里的老千都懂一个道理：最好骗的不是愚蠢的人，而是自认为聪明的人。\"
《纽约时报》记者举手：\"请问这些园区为何能存在这么久而不被发现？\"
问题直戳要害，看了眼默哥，他微微摇头，某些内容不便透露，特别是关于官员腐败和保护伞的细节。
\"三点原因：一是地理偏僻，多在三不管地带；二是安保严密，外人难以接近；三是受害者羞于报案，或根本不知身在何处。\"
屏幕切换到电诈资金流向图，红线标注的转账路径从亚洲延伸到欧美，再到离岸天堂。
\"以典型案例说明：上海一受害者被骗100万人民币，钱先分散打入十几个银行账户，然后汇入香港空壳公司，再转开曼群岛，最终用于泰国购置房产和赌场股份。''
''整个过程不超过48小时，几乎无法追踪。\"
接下来展示了震撼人心的数据：2000至2005年间，亚太区电信诈骗案增长450%，27国受害，损失超200亿美金，老年人是主要目标。
\"更令人发指的是人口贩卖数据。\"声音微紧，这是唯一能透露情绪的部分。
\"白家控制的诈骗园区约有'工人'人，至少60%是被胁迫或欺骗而来。''
''证据表明，七年内约2800人在园区失踪或死亡。\"
会场一片哗然，角落里那个可疑男子交换了一下坐姿，手按耳朵，似乎在接收什么指令。
我悄悄碰了下桌下的紧急按钮，只是轻触，提醒警卫注意那个方向。
威尔金森拍了拍桌面，示意安静：\"继续，证人x。\"
下面是最关键的部分，受害者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