鹄沼海岸的风,带着入夜后更深的寒意和湿气,像冰冷的手指,不断撩拨着青叶庄腐朽的木料,发出持续不断的呜咽。佐藤修平站在201室紧闭的门前,手中那枚冰冷的黄铜钥匙几乎要嵌入掌心。便利店的遭遇如同鬼魅的爪痕,深深烙印在他每一根神经上——少女那燃烧着极致恐惧的眼神,帆布书包与口袋书页同步的诡异嗡鸣,还有玻璃门上那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都在无声地尖叫着一个事实:他,已经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
钥匙插入锁孔,那声“咔哒”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修平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赴死的决绝,推开了门。
室内比他记忆中更暗,更冷。海风从未关严的阳台门缝里钻入,吹得厚重的窗帘如同不安的幽灵般鼓荡。灰尘的气味混合着霉味和一种……更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淡淡腥气,沉甸甸地压在鼻腔里。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那微弱的光源,201室彻底沉入了深海般的黑暗与死寂。
“它在听着……”
少女的警告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他不敢开灯,甚至不敢大声呼吸。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紧绷,耳朵捕捉着黑暗中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风声、窗帘的拍打声、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轰鸣……还有,那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建筑本身骨髓的寂静。这寂静不再是背景,而是一种具有实体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的目光,如同两束在黑暗中艰难探索的光柱,死死锁定了房间角落——那几个在昏暗中如同蹲伏野兽般的、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便利店少女的恐惧,碎裂的电车窗,青叶庄的诡异……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这里。
心脏在肋骨间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的神经。修平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向前移动,每一步都踩在嘎吱作响的榻榻米上,那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仿佛在向黑暗中的“它”宣告着他的入侵。他走到垃圾袋前,蹲下身。浓烈的塑料味和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更加清晰了。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手指有些颤抖地伸向最靠近自己的那个垃圾袋。袋口被粗糙的塑料绳紧紧扎死,打了死结。他摸索着绳结,冰冷的塑料绳摩擦着指腹。解开它,需要时间,需要动作。
就在他的指尖用力,试图抠开第一个死结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冰锥刺入耳膜的震颤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贴身口袋里响起!
是那张《雪国》书页!它像一颗被唤醒的、冰冷的心脏,骤然在黑暗中传递出清晰的、如同微弱电流般的震动!这震动并非持续,而是短促、尖锐、带着某种强烈的警告意味!几乎在书页震颤的同一毫秒,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扭曲感”瞬间掠过他的身体!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他正试图解开的——垃圾袋内部!
仿佛袋子里有什么东西,对书页的靠近和他手指的触碰,产生了剧烈的、本能的排斥反应!
修平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直窜头顶!他猛地缩回手,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黑暗中,他死死盯着那个垃圾袋,仿佛它随时会裂开,爬出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口袋里的书页震颤了几秒,渐渐平息,但那残留的冰冷触感和空间的“扭曲”余韵,却像烙印般留在了他的感知里。
不是错觉!不是巧合!这个袋子里的东西……能感应到书页!或者说,能感应到“共振”!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几乎想立刻转身逃离这个房间。但便利店少女绝望的眼神,玻璃门上的裂痕,还有那同步震颤带来的沉重责任,像无形的锁链将他钉在原地。不能逃。必须知道!必须知道她留下了什么,她遭遇了什么,那个“它”……究竟是什么!
修平猛地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从工具箱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壁纸刀——这是他作为维护工随身携带的工具。他不再试图解那该死的死结。冰冷的刀锋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微弱的寒光。
“嘶啦——!”
锋利的刀刃干脆利落地划开了最外层垃圾袋坚韧的黑色塑料!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尘埃、陈旧织物和那股若有若无铁锈腥气的沉闷气味瞬间涌出!
修平屏住呼吸,强忍着不适,将手电筒的光束(调到最低亮度)小心翼翼地探入破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揉成一团的、似乎是某种制服外套的深蓝色布料——和少女身上的水手服颜色一模一样!布料上沾满了灰尘,甚至能看到几处深色的、干涸的污渍,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褐色。
他心脏一紧,继续往下翻找。
下面是一些揉皱的、写满了密密麻麻娟秀字迹的演算纸。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大量的公式、符号、波浪线和被反复涂改的痕迹。纸页边缘同样呈现出那种细微的、不规则的磨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反复揉搓过。几张纸页的空白处,潦草地画着一些怪异的、如同声波或磁场线般的扭曲图案,旁边标注着意义不明的短句:“节点?”、“频率临界?”、“衰减失败?”……字迹透着一股焦躁和绝望。
再下面,是几本卷了边、封面磨损的旧笔记本。他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
不是日记,更像是某种……观测记录?
第一页,用颤抖的笔迹写着:
观测对象:自我 \/ 地点:青叶庄201室
现象:异常低频共振(来源不明,非机械性,非生理性)
伴随:空间微扭曲(视觉扭曲?物体位移?) \/ 目标物:玻璃制品(优先)
后面几页,是密密麻麻、如同呓语般的记录:
“x月x日,晴。振幅增强。水杯……在桌上……自己裂开了。像蜘蛛网。没有声音。它在‘看’。”
“x月x日,雨。频率不稳定。窗外……路灯的玻璃罩……碎了。距离15米。它……延伸了?”
“x月x日,阴。尝试控制。失败。恐惧……是燃料?不……是‘它’在吸食恐惧?‘嗡鸣’……更清晰了……”
“x月x日,……逃!必须逃!它……醒了!它在……听……所有声音……所有……念头?不——!”
字迹到这里变得极度潦草扭曲,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指甲抠划出来的,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笔记本的纸页上,还散落着几滴早已干涸、晕染开来的深色痕迹,像……眼泪?还是别的什么?
修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少女不是在躲避某个“人”,她是在逃离自己身上发生的、无法控制的、且不断恶化的“共振”现象!这个现象,被记录中称为“它”,具有破坏性(目标玻璃制品),能随着她的恐惧增强(恐惧是燃料?),甚至……能感知她的声音和念头(它在听)?而青叶庄201室,是“它”最活跃的“巢穴”!
他猛地将手电光束移向垃圾袋最底部,那个被划开的破口深处。
在揉皱的衣物和散乱的纸页之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一个方形的、硬质的轮廓。他强忍着剧烈的心跳和翻涌的恶心感,伸手进去,指尖触碰到冰冷光滑的表面——像是一个相框?或者……一个盒子?
他用力将它拽了出来。
是一个陈旧的、蒙着灰尘的硬纸盒。盒子不大,没有锁扣。修平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颤抖着手指,揭开了盒盖。
手电筒的光束,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瞬间照亮了盒子里的内容。
没有预想中的日记本,也没有更骇人的物品。
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张照片。
最上面一张,是彩色打印的、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画面背景似乎是某个地铁站的通道,时间是夜晚。人群模糊的背景中,一个穿着深蓝色水手服的少女身影正低着头快步行走,怀里紧抱着那个棕色帆布书包。照片的右下角,被人用红色的笔,极其用力地、反复圈画着,几乎要戳破纸面!那被圈住的位置,赫然是少女身后不远处,一个同样在人群中低头行走的、穿着灰色工装的年轻男子的背影!
那个背影……那个侧脸的轮廓……那熟悉的、略显佝偻的姿态……
佐藤修平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彻底冻结!
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