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渐渐远去,只剩下窗外屋檐滴水的单调声响,敲打着死寂的黎明。青叶庄202室,一片狼藉。
惨白的晨光,怯生生地从被撞歪的窗框缝隙、从拉门破碎的洞口挤进来,照亮了悬浮在空气中的尘埃。这些尘埃在微弱的光柱里无声翻滚,如同昨夜那场恐怖风暴残留的、尚未落定的余烬。榻榻米上散落着木门的碎片,尖锐的边缘反射着冰冷的光。墙壁上,被无形力量撞出的凹痕清晰可见,旁边还有几道飞溅上去的、已经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不知是哪个黑衣人留下的。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混合了硝烟、臭氧、金属扭曲的焦糊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血腥气。这气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修平的神经。
他靠墙坐着,浑身冰冷僵硬,如同刚从冰河里打捞上来。左臂内侧,那片皮肤下的灼热剧痛已经褪去,但留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滞涩感,像一块冰冷的生铁被硬生生敲进了骨头缝里。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能感受到那异物冰冷的轮廓在皮肉下微微搏动。他不敢低头去看,只是用右手死死按着左臂,指尖深陷进皮肤,试图用物理的痛感压制那源自内部的、诡异的“存在感”。
角落里,小夜蜷缩在薄被里,像一只受惊过度、将自己彻底封闭的幼兽。她背对着修平,身体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点凌乱的黑发。她的呼吸极其微弱,几乎感觉不到起伏,仿佛连呼吸都是一种沉重的负担。那种隔绝于世、冰冷疏离的气息,比昨夜醒来时更加浓重。
修平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又迅速移开。昨夜那穿透暴雨的冰冷宣告——“容器”、“共生干扰节点”、“清除”——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的意识。父亲的名字——“高木涉”、“源点”、“直接遗传关联”——更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父亲…那个记忆中总是带着温和笑容、醉心于研究的学者…怎么会和这些冰冷的怪物、和“容器”、“共振”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词语联系在一起?那些瞬间涌入脑海的碎片——无影灯、闪烁的屏幕、缠绕管线的苍白手臂、巨大的鸟笼轮廓、以及鸟笼深处那双充满痛苦和憎恨的眼睛…难道…是真的?
“くそ…” (可恶…) 修平痛苦地闭上眼,牙齿深深咬进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混乱、恐惧、被欺骗的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血脉诅咒的寒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手臂深处的冰冷印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印证着那些冰冷的词语并非虚言。
“修平君?小夜酱?你们没事吧?!” 早川美咲惊慌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她猛地拉开已经无法完全闭合的拉门,看到房间内的景象,瞬间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嘴。“天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昨晚的雷…还有那巨响…是雷劈中了吗?!你们有没有受伤?!”
美咲快步走进来,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担忧。她先是冲到小夜身边,小心翼翼地查看:“小夜酱?小夜酱?能听到我说话吗?” 小夜的身体在她的触碰下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没有回应,只是更深地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美咲眼中担忧更甚,她立刻转向修平:“修平君!你的脸色…天啊,你的手臂在流血!” 她这才注意到修平死死按着左臂的右手,指缝间有暗红的血渗出——是昨夜混乱中他自己掐破的皮肤,或是被飞溅的碎片划伤的。
“だいじょうぶ…擦り伤だけだ…” (没事…只是擦伤…) 修平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松开手,露出被指甲掐得血肉模糊的小臂皮肤,几道细小的伤口渗着血珠。他刻意避开了真正异常的位置。
“这怎么是擦伤!” 美咲立刻起身,快步跑回自己房间,很快拿着一个简易的急救药箱回来。“快,让我看看!” 她不由分说地跪坐在修平身边,用浸了消毒水的棉签小心地清理他手臂上的伤口。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母性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坚持。
冰冷的消毒水触碰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修平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美咲的手指带着温热的体温,轻柔地按压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包扎着纱布。这本该是温暖而安心的触感,却让修平手臂深处那块冰冷的“异物”位置猛地一阵收缩!一种强烈的、源自印记深处的、冰冷而暴戾的“排斥感”瞬间涌起,如同毒蛇被惊扰后昂起的头颅!他几乎要猛地抽回手臂!
“痛吗?我轻点…” 美咲察觉到他的僵硬,以为是疼痛,动作更加轻柔。
修平死死咬住牙关,强压下那股冰冷的排斥冲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不能让美咲察觉异常。他强迫自己放松手臂,任由她包扎,目光却死死盯着地面散落的木屑,仿佛要将它们看穿。
“昨晚…真是太可怕了。” 美咲一边包扎,一边心有余悸地低声说着,“那雷声…还有那声巨响…感觉整栋楼都在晃!我吓得躲在被子里不敢动…后来雨小了点,我打你们房间电话一直没人接,急得我…还好早上看到你们都没事…”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后怕,“警察后来又来过一次电话,说昨晚那声巨响,好像是老城区废弃的旧研究所那边…发生了小规模的爆炸和火灾…真是多事之秋…”
旧研究所?爆炸?火灾?
修平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父亲高木涉…他生前工作的、后来废弃的…是不是就在那片区域?!昨夜黑衣人的出现…小夜的失控…那诡异的共振…和旧研究所的爆炸…难道…?!
这个联想让他浑身发冷!手臂深处的印记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剧烈的情绪波动,那股冰冷的滞涩感变得更加沉重清晰。
“对了,” 美咲打好最后一个结,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东西,“刚才在门口地上捡到的…好像是什么仪器上掉下来的碎片?” 她摊开手掌。
修平的瞳孔骤然收缩!
躺在美咲白皙掌心上的,是一块指甲盖大小、边缘扭曲焦黑的金属碎片。碎片表面布满了极其精密的、如同电路般的细微蚀刻纹路,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蓝色光泽——正是昨夜那个平板黑衣人手中设备上闪烁的光芒!是“乌鸦”留下的东西!
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修平!他们来过!昨夜的一切不是噩梦!这块碎片就是冰冷的铁证!他们还会再来!为了“容器”小夜!为了清除他这个“共生干扰节点”!
“这…好像是某种电子元件?” 美咲好奇地打量着碎片,浑然不觉自己掌心中握着的是何等危险的线索。
修平猛地伸出手,几乎是抢一般将那块冰冷的碎片抓了过来!金属的冰冷触感瞬间刺痛了他的掌心,也刺痛了他手臂深处的印记!
“あっ!” 美咲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ご…ごめん…” (对…对不起…) 修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干涩地道歉,紧紧攥着那块碎片,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要把它嵌入掌心,又仿佛它是随时会引爆的炸弹。“これは…俺のものかもしれない…壊れたゲーム机の部品…” (这…可能是我的东西…坏掉的游戏机零件…) 他语无伦次地编造着谎言,眼神却无法控制地透露出惊悸。
美咲看着他苍白的脸、惊惶的眼神、以及死死攥着碎片、微微颤抖的手,脸上的困惑和担忧更深了。她看了看修平,又看了看角落里依旧蜷缩不动的小夜,眉头紧紧蹙起。昨夜那巨响,房间的破坏,修平身上的伤,还有此刻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绝望的气氛…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和惊吓吗?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追问,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默默地收拾好药箱,站起身,走到窗边,将被撞歪的窗框费力地扶正了些,让更多带着凉意和水汽的晨光透进来。
“雨停了,但天还是阴的。” 美咲背对着他们,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我去弄点热粥和酱菜过来。你们…好好休息。” 她说完,轻轻拉上那扇破损的拉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屋檐滴水的嗒嗒声。
修平摊开手掌,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静静躺在掌心,幽蓝的纹路在晨光下如同恶魔的呓语。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角落里小夜蜷缩的背影。
手臂深处的冰冷印记,伴随着掌心中碎片的寒意,如同两条交缠的毒蛇,释放着无声的警告和诅咒。
晨光熹微,却驱不散这间斗室里弥漫的、源自昨夜风暴和血脉深处的、冰冷的碎片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