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革作坊废弃地窖的狭窄入口处,刺眼的火把光芒如同地狱的探照灯,粗暴地撕裂了黑暗。呛人的灰尘弥漫,夹杂着追兵身上浓烈的汗臭和皮革腐朽的恶气。
米沙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嘶吼,迎着那令人窒息的强光,挥舞着那截冰冷、锈迹斑斑却异常尖锐的破铁钎,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找死!”洞口一个彪形大汉怒吼,下意识地挥动手里的短棍格挡。
噗嗤!
铁钎的尖端带着米沙全身的重量和绝望的狠劲,狠狠扎进了大汉格挡不及的大腿!并非要害,但足以带来剧痛和瞬间的失衡!
“啊——!”大汉惨嚎一声,身体向后踉跄,撞倒了身后一个同伴。
混乱!洞口狭窄,瞬间的堵塞和同伴的惨叫让后面的人动作一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米沙根本不顾自己是否击中要害,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为莉迪亚争取一线生机!
“莉迪亚!跑!”他嘶声裂肺地大喊,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那个用破布紧紧包裹的、如同烫手山芋般的账簿,朝着地窖最深处、那个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连接着城市地下暗渠的排污口,狠狠扔了过去!
“账簿!”一个阴冷的声音在洞口响起,带着急切和贪婪,是弗拉基米尔商行的一个打手头目。他显然认出了那东西,立刻舍弃米沙,不顾一切地扑向排污口的方向!
米沙扔出账簿的瞬间,身体也失去了平衡,被另一个反应过来的追兵狠狠一脚踹在胸口!
砰!剧痛袭来,他闷哼一声,重重摔倒在冰冷潮湿、满是污泥的地上。铁钎脱手飞出,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肋骨似乎断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但他看到了!莉迪亚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他用身体和吼声撕开的短暂空隙中,凭借着对这片废墟地形的最后一丝熟悉,连滚带爬地扑向地窖另一个角落一个极其隐蔽、被烂皮革半掩着的破洞——那是他以前做学徒时无意中发现的、通往更深层废弃排水通道的缝隙!
“抓住她!”打手头目扑了个空,只看到账簿的破布包消失在排污口浓稠的污水中,气得目眦欲裂,立刻指向莉迪亚消失的方向怒吼。
几个打手立刻追了过去。米沙挣扎着想爬起来阻拦,却被一只沉重的皮靴狠狠踩住了后背,将他重新压回冰冷的污泥里,腥臭的泥水呛进了他的口鼻。
“小杂种!账簿呢?!”踩着他的打手恶狠狠地问道,脚下用力碾轧。
米沙咳出泥水,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但他嘴角却咧开一个带血的、充满嘲讽和绝望快意的笑容:“…下地狱…去找吧…” 他知道,那本要命的东西,此刻正随着污浊的水流,漂向提洛尔城庞大而黑暗的下水道深处。
打手头目脸色铁青地看着排污口,又看看那个狭窄得只能容一人勉强钻过的缝隙,莉迪亚已经消失不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留两个人,把这小子拖回去!其他人,跟我追那个女的!还有,立刻派人堵住这附近所有下水道出口!那账簿,必须找到!”
米沙被粗暴地拖了起来,浑身剧痛,意识模糊,但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莉迪亚…跑啊…
提洛尔王宫朝议大殿内,死寂依旧如同凝固的寒冰,但冰层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熔岩。狄奥多西一世那道如同惊雷般的旨意,在每个人心中都炸开了巨大的空洞。
调北境“冰原之牙”南下“查案”?这无异于将一群饥饿的狼放进羊群!重税封锁南方港口?这是要彻底断绝南方领主的经济命脉!
“陛下!”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南方卡列金伯爵家族纹章礼服的贵族代表,脸色惨白地出列,声音因惊怒而颤抖,“北境边军悍勇,然其习性粗犷,不谙南方水土民情!贸然调其南下,恐激起民变,反令局势更乱!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南方诸郡定当竭尽全力,缉拿真凶,恢复秩序!”
“陛下!南方港口贸易,乃维系王国商脉之根本!”另一位来自富庶沿海郡的代表也急忙上前,声音带着恳求,“骤然课以重税,无异于自断臂膀!商旅断绝,民生凋敝,恐生大乱啊陛下!”
反对之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南方领主代表中激起一片附和。
狄奥多西斜倚在王座上,单手支颐,冰蓝色的眼眸冷冷地扫过这些惊惶失措的面孔,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玩味。他仿佛在欣赏笼中困兽徒劳的挣扎。
“自断臂膀?激起民变?”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嘈杂,“朕倒要问问,究竟是朕的旨意会激起民变,还是你们南方领主们私蓄甲兵、勾结外邦、拖欠贡赋、视王命如无物,才真正是动乱的根源?!”他猛地坐直身体,目光如电,“石滩镇的税吏,流的难道是朕的血吗?!那被劫走的王国贡赋,难道是进了朕的私库吗?!”
他指向阶下:“你们口口声声说竭尽全力缉凶,可凶徒何在?!贡赋何在?!朕只看到你们在推诿!在阻挠!在试图掩盖真相!”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压,“奥列格·沃尔科夫将军!”
“臣在!”武将队列中,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将领大步出列,声如洪钟。他正是北境统帅,“冰原之牙”的主人。
“朕命你,即刻点兵南下!凡有胆敢阻挠查案、隐匿凶徒、抗拒王命者,无论身份贵贱,一律视同叛逆!格杀勿论!” 狄奥多西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遵旨!”奥列格·沃尔科夫单膝跪地,领受王命,抬起头时,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身后的几位北境将领,脸上也露出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狰狞。
“至于港口重税令…” 狄奥多西的目光重新扫向那些面如死灰的南方代表,带着一丝残酷的怜悯,“即刻生效!朕倒要看看,是里德兰的金币重要,还是你们项上的人头重要!退朝!”
旨意已下,再无转圜余地。狄奥多西拂袖起身,在死寂和无数道惊惧、愤怒、绝望的目光注视下,转身离开了王座,深黑色的身影消失在王座后的帷幕之中。留下的,是一个被他的意志强行撕裂、彻底滑向内战深渊的朝堂。
瓦伦丁公爵站在原地,没有去看那些失魂落魄的南方同僚,也没有看那些杀气腾腾的北境将领。他的目光,落在王座旁的地面上,那里,狄奥多西刚才把玩的那枚“北境狼头徽章”,不知何时已被遗落,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反射着森冷的光。这枚小小的徽章,此刻却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整个提洛尔王国的心脏上。
退朝的钟声还在王宫上空沉闷地回荡,大臣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朝议大殿,个个面色凝重,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