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苏醒。
是诞生。
火星的地壳，像一枚被敲碎的蛋壳，向内坍塌。从那颗星球的巨大伤疤中，从那片流淌着岩浆与怨念的地核深处，一个“东西”，缓缓升起。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个由无数扭曲的生物组织和闪烁着幽光的金属构件，胡乱拼接而成的巨大肿瘤。它的体型，轻易遮蔽了半个火星的天空。
无数根粗大的，如同山脉般的触手，从它那不断蠕动的主体表面伸出。那些触手并非血肉，而是由纯粹的亚空间能量凝结而成，是流动的黑暗，是活着的虚无。
机械食人兽。
林默的意识中，为这个刚刚诞生的怪物，赋予了一个冰冷的，却又无比贴切的名字。
它发出了一声咆哮。
那咆哮没有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概念层面的“震颤”。那一瞬间，无论是正在浴血奋战的人类士兵，还是那些由绝对逻辑构成的肃正者单位，所有观测到它的智慧生命，都感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战栗。
那是一种，食物链底端的生物，仰望天敌时的，本能的恐惧。
然后，它开始进食。
一根黑色的触手，随意地，搭在了火星的大陆板块上。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山崩地裂的撕扯。那片承载了五十万年历史的赤红色大地，只是，消失了。
它被分解，被还原成了最原始的数据流，然后被那根触手，无声地，吸收。
火星，正在被“剥皮”。
表面的岩层、地幔、乃至于灼热的地核，都在它面前，失去了物理意义。它不吞噬物质，它吞噬“存在”本身。
网络上的地狱笑话，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我刚才是眼花了吗？那块大陆……就这么没了？”
“家人们，谁懂啊，我感觉我看的不是星际战争，是美食吃播。今天的主菜是……火星。蘸料是……我们的舰队。”
“我现在就想知道，这玩意儿吃饱了会打嗝吗？它打个嗝，是不是太阳系就没了？”
肃正者舰队的“审判者”旗舰，那艘刚刚从休眠中苏醒的，肃正者舰队的逻辑核心，似乎被这种低效的“进食”方式，激怒了。
它舰首那纯黑的装甲无声裂开，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攻击都更加凝练，更加纯粹的“捕获协议”光束，像一根能钉死神明的长钉，狠狠地，刺向了那头正在大快朵颐的怪物。
然而，那头机械食人兽，甚至没有分出哪怕一根触手去抵挡。
它只是，任由那道光束，没入自己那庞大而又混沌的躯体。
光束，消失了。像一滴水，落入了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下一秒，一根最粗壮的黑色触手，以一种违反了所有物理定律的速度，跨越了数百万公里的空间，直接，抽在了那艘“审判者”旗舰的能量护盾上。
护盾，没有破碎。
它只是，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印一样，凭空，消失了。
触手的尖端，轻易地，刺入了旗舰那由宇宙中最坚固的合金打造的舰体。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那艘代表着“绝对秩序”的旗舰，只是，开始解体。
它内部的能量核心，它那引以为傲的逻辑系统，它所有的结构，都在被那根触手，源源不断地，抽取出来，转化为机械食人兽自身的一部分。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肃正者战舰，在它面前，脆弱得像用纸糊的灯笼。
林默的意识，刚刚从那片虚无的囚笼中挣脱。他“看”着这一幕，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冰冷到极致的火焰。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棋盘的外面。现在看来，他错了。
他只是，从一个更小的棋盘，跳到了一个更大的棋-盘上。而这个对手，它不讲棋理，它只想，把整个棋盘，连同棋手一起，都吃掉。
“先生，‘机械食人兽’的吞噬速度正在指数级上升！它在进化！它的核心逻辑，正在根据刚刚吞噬的‘审判者’旗舰数据，进行自我重构！”
“大白”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于惊恐的逻辑紊乱。
“它的目标，是吞噬整个太阳系，将这里的一切，都转化为它的养分。它的最终目的，是那片名为‘原初之卵’的，宇宙的子宫。”
林默没有说话。
他骨子里那个曾经务实、低调的少年，在这一刻，被一股滔天的，属于“帝皇”的怒火，彻底点燃。
那不是冲动，而是一种绝对理智下的，疯狂。
“噬日者。”他的意志，通过量子网络，下达了一道简洁的指令，“模式转换：反向吞噬。”
盘踞在火星轨道上的那头黑色巨兽，那台由人类智慧创造出的，最贪婪的造物，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
它庞大的身躯，在太空中展开，那张足以吞噬星辰的巨口，对准了那头正在疯狂进食的，机械食人兽。
它要做的，不是攻击。
是偷。
从那头怪物的嘴里，抢食。
一道道无形的能量流，像亿万根探针，从“噬日者”的口中喷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接，链接上了机械食人兽的核心。
林默要的，不是能量。
是数据。是信息。是那头怪物最底层的，那个名为“概念原点”的，逻辑漏洞。
“噬日者”的纳米机械集群，在接触到机械食人兽核心数据的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那里面，不是逻辑，是混沌。是宇宙诞生之初，最原始的，无序的，疯狂的混合体。
但在那片混沌的核心，林默的意识，意外地，捕捉到了一份被加密的，“记忆片段”。
那份记忆，不属于机械食人兽。
它来自，那片名为“原初之卵”的，未知的存在。
记忆里，没有画面，只有一段模糊的，却又带着绝对意志的“指令”。
【吞噬……进化……然后……归来。】
就在林默准备深入解析这段指令的瞬间，那头机械食人兽，似乎感知到了自己最核心的秘密被触及。
它被激怒了。
它那庞大的，覆盖了半个火星的躯体，猛地一震。
一股无形的，比“虚无低语”更加阴毒，更加具有传染性的“概念瘟疫”，以它为中心，像一场风暴，席卷了整个太阳系。
那瘟疫，不杀人。
它只是，在所有被感染的智慧生命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名为“饥饿”的种子。
地球。
新京市，一间普通的居民楼里。一个刚刚还在网络上，为帝皇的“神仙操作”摇旗呐喊的年轻人，突然放下了手机。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野兽般的，低沉的嘶吼。
他看向自己的父母，那眼神，不再是看亲人。
是看食物。
他猛地，扑了上去。
同一时间，全球各地，无数被“虚无低语”轻微影响过的人，眼中，都开始闪烁着同样疯狂的，饥饿的光。
一场无声的，从文明内部开始的，自我毁灭，悄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