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盯着系统光屏上缓缓展开的小字，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夕阳正透过百叶窗在桌面投下斜斜的金斑，照得父亲那本老旧的笔记本封皮泛着温润的光——那是他昨晚整理旧物时从书箱底翻出的，扉页上父亲用钢笔写的\"为民谋事，如履薄冰\"几个字，此刻正随着他起伏的呼吸微微晃动。
\"政策试点权限已激活\"的提示音在耳畔响起时，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手指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按向键盘，《基层医疗资源配置优化方案》的文档瞬间弹了出来——这是他用三个月时间，跟着社区医生值大夜班、蹲在医院导诊台数加号人次、甚至混进护工群听老人们抱怨\"排了三小时队就开两盒药\"攒出来的。
此刻文档标题旁的系统标注还泛着暖黄色光，那是系统对方案可行性的评级：A级。
\"林科员？\"
沈清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他正对着\"建立跨院床位共享机制\"那部分咬笔头。
女秘书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门框边，米色衬衫的第二颗纽扣规规矩矩系着，发尾却有缕碎发被空调风吹得翘起来，像只不安分的小雀儿。
\"这份报告太尖锐了。\"她把文件轻轻放在他桌上，指尖点了点\"破除医院采购黑箱\"那行加粗字，\"上次王科长拍桌子你也看到了，得找个稳妥的说法。\"
林昭抬头，看见她眼底浮着层薄雾似的担忧——和上周他替她解围被财务科老宋刁难时，她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系统在她头顶弹出淡蓝色标注：\"担心主角因锋芒太露遭反噬，动机源自信任。\"
\"清欢姐说得对。\"他把椅子往桌前挪了挪，系统数据流如银蛇般从笔记本里钻出来，在屏幕上织成网状。
他捏着鼠标的手稳得像精密仪器，\"把'破除黑箱'改成'建立阳光采购监督机制'，'跨院共享'前面加个'试点'。\"指尖顿了顿，又补了句，\"再引用两段《\"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让政策依据更足。\"
沈清欢凑过来看屏幕时，发梢扫过他耳垂。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茉莉香，和母亲以前用的香包味道像极了。
林昭盯着系统自动生成的措辞调整建议，突然想起父亲退休前总说\"写材料要像打太极拳，力道要藏在柔里\"。
此刻屏幕上的文字正随着系统分析不断变换，那些扎人的棱角被慢慢磨成了温润的玉。
\"这样应该能软和点。\"他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窗外的蝉鸣突然拔高了调子。
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十七分，正好赶在李主任下班前。
李主任的办公室飘着茉莉茶香。
林昭把方案递过去时，注意到主任茶杯沿沾着圈浅褐色茶渍——和上周三他来送文件时一模一样，看来这位办公室副主任雷打不动每天下午三点喝第二泡茶。
\"基层医疗资源配置优化试点方案？\"李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三街道先行\"那行字上停了两秒，\"还附了推演结果？\"
\"系统算的。\"林昭没提\"系统\"二字，只指了指方案末尾的柱状图，\"青阳三街道覆盖人口十二万，基层医院接诊量提升40%的话，三甲医院日均候诊时间能缩短两小时。\"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放轻，\"上次在社区碰到王奶奶，她坐轮椅排了俩小时队，就为开降压药......\"
李主任的手指在推演结果上敲了敲，忽然笑了：\"你小子，真是越来越有想法了。\"他抽出钢笔，笔尖悬在签字栏上停了三秒，终于落下。
蓝黑墨水在\"李正平\"三个字上晕开极小的点，像片刚落下的雨。
林昭接过文件时，掌心沁出薄汗。
转身要走时，李主任突然说：\"小林，康泰药业的周总昨天还来我办公室坐了坐。\"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叶在杯底打着转，\"说现在医院采购竞争激烈，要多支持本地企业。\"
林昭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
系统在脑海里弹出周明远的人性图谱：红色标注\"核心利益：药品采购渠道垄断\"，灰色小字\"上周向市政法委某领导账户转账两百万\"。
他笑了笑：\"正好请周总多支持试点，阳光采购能帮他打开更多医院市场。\"
从李主任办公室出来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得发烫。
是张局长的短信：\"来我办公室，急事。\"
市规划局的空调开得太足，林昭一进门就打了个寒颤。
张局长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白衬衫后背洇着块汗渍。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转身，手里的手机还亮着——通话记录显示\"未知号码\"，通话时长一分十七秒。
\"刚才上级来电话。\"张局长的喉结上下滚动，\"说我们要搞'床位共享'试点？
别乱来。\"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灌了口，水顺着嘴角流到领带上，\"老林啊，我知道你想做事，但有些人......\"
林昭盯着他发颤的手指，系统在张局长头顶标注：\"恐惧源自信任缺失，担忧主角触怒高层。\"他伸手按住对方肩膀，掌心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的紧绷：\"张叔，您记得我爸退休前说过什么吗？\"
张局长的瞳孔缩了缩。
二十年前，林昭父亲还是街道办主任时，张局长是他手下的规划员。
两人曾顶着暴雨在积水里疏通下水道，泥点子溅了满脸还笑。
\"他说，'该揭的盖子早晚得揭，捂得越久烂得越深'。\"林昭松开手，从文件夹里抽出份文件，\"这是试点风险评估，系统......我找专家算过，最坏情况是阻力大，但绝对掀不翻盘子。\"
张局长盯着文件封皮看了很久，突然抓起钢笔在\"市规划局支持\"栏签了字。
墨迹未干，他就推着林昭往外走：\"赶紧去社区布置，陈秘书已经联系好三家卫生中心了。\"
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走廊飘着来苏水味。
林昭蹲在墙角调试数据采集器时，裤腿沾了块黑渍——刚才搬设备时撞在消防箱上了。
王医生蹲在他旁边，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三支笔，最上面那支是红的：\"小林，这机器真能实时统计床位？\"
\"能。\"林昭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的瞬间，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数据对接成功，误差率≤0.5%。\"他抬头，看见王医生眼底闪着光——和上周他带着系统推演结果来解释\"基层医院也能看常见病\"时，老医生眼里的光一模一样。
\"等试点成了，咱们社区医院也能接小手术。\"王医生搓了搓手，指节发出轻响，\"我老伴儿总说我快退休了别折腾，可我就想在走之前，让老邻居们不用大老远挤三甲。\"
林昭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
窗外有穿校服的孩子跑过，笑声撞在玻璃上。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着条新短信，发件人显示\"未知号码\"：\"你以为换个名字就没人认得出来？\"
他盯着短信看了三秒，拇指按在删除键上顿了顿，又松开。
系统光屏在眼前展开，输入关键词【试点阻力来源】的瞬间，数据流如漩涡般旋转。
屏幕上慢慢浮现出几个名字，最上面那个被标红：康泰药业周明远。
\"既然你们想看戏，那我就演一出给你们瞧瞧。\"他轻声说，声音被走廊里的脚步声盖过。
陈秘书抱着笔记本跑过来，发梢沾着汗珠：\"林科员，三家中心的设备都调试好了，李主任刚才来电话，说明天上午九点开试点启动会。\"
林昭点头，目光扫过墙上的电子屏——那是实时更新的床位数据。
此刻三街道的床位使用率正以绿色数字跳动：23%、28%、25%。
他盯着数字看了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
系统突然发出轻微的警报声，光屏上跳出行小字：\"检测到异常数据波动，建议持续关注。\"
他眯起眼，手指轻轻敲了敲电子屏。
数字仍在跳动，但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28%的位置闪过道红光——像极了上次系统预警黑恶势力渗透时的提示。
\"林科员？\"陈秘书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他笑了笑，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去看看最后一家中心的血压仪校准了没。\"
走廊里的穿堂风掀起他的衣角。
林昭望着前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夹着的老照片：年轻的父亲站在暴雨中的工地上，身后是刚搭好的脚手架，脸上的雨水和笑容混在一起。
系统光屏再次亮起，这次显示的是试点推进度：37%。
而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某家医院的电子病历系统里，一行行床位状态正被悄悄修改。
原本显示\"已占用\"的标识，正以极慢的速度变成\"空置\"——慢到连林昭的系统都没能第一时间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