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蝉鸣像是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扎进耳膜。热浪在柏油路面上翻涌，扭曲了远处的景物。楠豪站在自家小区门口的中介门店外，望着熟悉的楼栋，又低头看了看手机里姐姐发来的求救信息，后背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深色布料晕染处不规则的形状，紧紧贴在皮肤上。他一遍又一遍刷新手机屏幕，上面列着十余个房源信息，每一个地址旁都标注着不同的备注，有的写着 “离幼儿园近”，有的标着 “安保需确认”，但最关键的一条始终置顶 ——“必须在本小区或邻近小区”。
“童老板啊，又在帮亲戚找房？” 中介小哥熟络地打着招呼，“刚好有套两室一厅，就在小区前排，步行到你家不过两三分钟路程，推开窗就能看见彼此的阳台，平时照应起来可方便了。楼下步行三分钟就是幼儿园，24 小时安保，楼道监控无死角。” 说着递来照片，画面里，阳光透过飘窗温柔地洒在原木色地板上，将整个房间染成暖金色。
楠豪眼睛一亮，立刻要求道：“走，带我去现场看看。” 一路上，他步伐急促，时不时快走两步拉开与中介的距离，仿佛多等一秒都不行。
推开房门的瞬间，阳光倾泻而入。楠豪先是俯身检查门框缝隙，确认没有撬动痕迹，又蹲下身仔细查看门锁内部构造，用钥匙反复插拔测试顺滑度。他快步走到窗边，用力推了推窗户，感受窗框的稳固性，又伸手触摸窗沿，检查是否存在老化渗水的迹象。
“这房子最近一次翻修是什么时候？水管线路都换过吗？” 楠豪一边问，一边走进厨房，打开橱柜，凑近闻是否有霉味，同时观察水管接口处是否有水渍。他蹲下身子，敲了敲地板，凭借声音判断地面是否存在空鼓。
来到卫生间，他拧开每一个水龙头，观察水流速度和水压，又按下马桶冲水键，反复测试冲水效果。“楼上住户的防水做得怎么样？有没有漏水情况？” 得到中介的保证后，他仍不放心，抬头仔细查看天花板是否有泛黄、水渍的痕迹。
最后，楠豪走到阳台，目光越过栏杆，确认能清晰看到自己家所在的楼栋。他闭上眼睛，静静聆听周围的声音，确认没有嘈杂的噪音干扰。“行，就这套了。” 他长舒一口气，定金收据攥在掌心，边角被他捏得发皱变形，恍惚间，童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那时家里穷，姐姐总会把仅有的零花钱分一半给他，两个人挤在小卖部门口，分享一根廉价的冰棍。如今，他终于有能力为姐姐遮风挡雨了，而且要让姐姐住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随时能伸出援手。
南柯最近跟童母回她的老宅收拾东西，斑驳的墙皮不时脱落，在地板上留下一片片白色碎屑。屋内的光线昏暗。她跪在地板上，握着拖把的手不住颤抖。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着墙角的霉味，在鼻腔里交织成令人作呕的味道。橙子在爬行垫上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自己能懂的 “语言”；橘子则踮着脚尖，举着小抹布认真地擦玩具柜，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妈妈，帮忙！” 南柯鼻尖陡然一酸，眼眶瞬间盈满泪水，她慌忙转头，生怕孩子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继续咬着牙擦拭墙角顽固的霉斑，指甲缝里嵌满黑色污垢。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渐渐浸染了整个天空。晚霞如血，透过破旧的窗户洒进屋内，给这狭小逼仄的空间增添了一丝诡异。童母拎着沉甸甸的菜篮推门而入，塑料袋里的黄瓜、茄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累死我了，跑了好远去买菜。” 她随手将菜篮往桌上一丢，一屁股陷进那张旧沙发里，“楠豪找好房子了这几天收拾好我们就搬过去。” 南柯刚要开口，围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楠豪发来的消息，不仅附上了详细的水电燃气缴费指南，连超市会员卡的电子码都给办好了，末尾还贴心地备注着：“姐，房子已经定下来了，收拾好了随时能搬，别太辛苦了。”
次日清晨，阳光艰难地穿透老宅破旧的窗帘，在地上投下几缕微弱的光影。南柯推着婴儿车，带着孩子在老宅附近的小路上散步。不远处的凉亭里，几张石桌旁早已聚满了闲聊的老人，他们摇着蒲扇，谈论着家长里短。当童母尖锐的声音传来，南柯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握着婴儿车把手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如纸。“可不是嘛，我家老大别看平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好欺负似的，在婆家被她婆婆欺负的要死，门锁都被换了三次！那老东西还把他们赶出来，眼里就只有他家大儿子” 母亲的话语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她的心脏，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瞬间被重新撕开。
一旁张阿姨好奇的询问，让南柯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她看着母亲撇着嘴、满脸嫌弃地描述自己在婆家的遭遇，每一个添油加醋的细节，都像一记重锤，砸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起那些独自在深夜里流泪的时刻，想起被景母辱骂后躲在卫生间里无声痛哭的日子，原来自己所有的痛苦，在母亲眼中，不过是用来换取邻里同情与羡慕的谈资。
“造孽哟，这世道怎么这样。不过你儿子可真是孝顺，对他姐真好，能给她们找这么好的房子。” 李奶奶的感叹声传来，南柯却只觉得无比讽刺。她想起向母亲开口要钱时，对方冷漠的拒绝；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弟弟，那句 “男孩子长身体” 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此刻，母亲却在众人面前，将弟弟的付出无限放大，骄傲地炫耀着，全然不顾自己女儿的尊严与感受。
三婶问到：“那你以后就得管着南柯和他两个孩子了？”“对啊，我可算是来罪受了，你不管能怎么办呐。”母亲说着还夸张地叹了口气，眼角却没有半滴泪水。南柯躲在婴儿车后，看着母亲眉飞色舞的模样，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南柯的睫毛剧烈颤动着，看着母亲口沫横飞的模样，记忆突然与多年前重叠——小学三年级时自己摔破膝盖哭着回家，母亲却她眼瞎吗，说“别耽误你弟写作业”。有一次刚烧好的一暖瓶的开水，她抱着往桌子上放，却不小心被绊倒，幸亏暖瓶摔出去，她反应快速翻身滚到一边才幸免未被烫到，母亲回家却是心疼她的暖瓶被摔碎了，而不是询问他是否烫到是否受伤！反而她还挨一顿揍。此刻凉亭里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像无数根无形的线，将她困在难堪的蛛网中央。
南柯感觉血液直冲头顶，胸腔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有愤怒，有委屈，更多的是深深的失望。她屏住呼吸，听着母亲越说越起劲，那些关于自己的苦难被当作故事般讲述，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铁水，浇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橘子兴奋的呼喊声响起，南柯看着母亲凝固的笑容，看着她慌乱躲闪的眼神，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她强忍着内心的不适，直接来到母亲面前，大家瞬间闭嘴。“妈，该回家了。“童母神情些许慌乱，告别邻居。上手想帮南柯推婴儿车，南柯拒绝。秋风卷起路边枯黄的落叶，“沙沙” 地打在婴儿车上，也打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楠豪发来的那些温暖叮嘱，此刻在脑海中不断闪现，与母亲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原来在母亲心里，自己始终是那个不被重视的孩子，自己的苦难可以被随意消费，而弟弟的点滴付出却值得大肆宣扬。
回到家，南柯将婴儿车轻轻推进卧室，家宝奶声奶气的追问在身后响起：“大姑姑，奶奶怎么不开心呀？”她强撑着扯出一抹微笑，声音却沙哑得厉害：“没事，家宝乖。”关上门的刹那，所有伪装轰然倒塌，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泪水不受控制地砸在地板上。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楠豪又发来消息：“姐，小区附近新开了家儿童乐园，等你们搬过来带孩子们去玩。”跳动的字符在泪光中模糊成一片，南柯颤抖着手指打字，却删了又改，最终只回了个“好”字。窗外暮色渐浓，风拍打着摇摇欲坠的窗棂，仿佛也在为这份错位的亲情叹息。
她本不打算投奔弟弟的，但是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有两个孩子。短期她自己带没问题，可是时间长了难免怕出事。万一她自己突然出点什么事，家里没人那孩子该怎么办？为了孩子她目前只能隐忍南柯蜷缩在地板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刺痛来压制内心的翻涌。黑暗中，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时断时续，像是命运微弱却坚定的回响。
她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路灯，突然想起楠豪看房时专注检查每一处细节的模样——弟弟在为她遮风挡雨，而她却连自己的母亲都无法直面。想起这些天母亲的抱怨，埋怨鄙夷。泪水再次漫出眼眶，这一次，她没有伸手去擦，任由咸涩的液体滑进嘴角，在苦涩中默默告诉自己：等搬去新家，一切都会不一样的。母亲也许只是不能接受，她还是爱我的吧，不然也不会同意楠豪把他们接过去。
夜愈发深沉，南柯从地上起身，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替熟睡的孩子掖好被角。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进来，在孩子们稚嫩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她静静地伫立着，凝视着这两张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脸，心底涌起一股坚定的力量。或许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有弟弟的支持，有孩子们的陪伴，她相信自己能够重新拼凑起生活的希望，在即将入住的新家里，开启一段不一样的人生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