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挟着碎冰碴子,将窗玻璃撞得 “噼啪” 作响。纱窗上蒙着厚厚一层灰,缝隙间还卡着几片干枯的落叶,在风中无力地摇晃。屋内暖气发出老旧的嗡鸣,却烘不暖凝滞的空气,反而让弥漫的酸腐味愈发明显 —— 墙角堆着三天未扔的外卖盒,炸鸡油渍渗进地板缝隙,汤汁在盒边凝结成褐色硬块;沙发缝隙里散落着薯片碎屑,几只蟑螂正顺着可乐渍爬行,时不时钻进歪斜的靠垫下方;天花板的吊顶上面沾着不知积了多久的灰絮,与吊灯上的油渍相互映衬。
楠婷直勾勾盯着南柯手中的保温桶,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剧烈滚动,仿佛能听见吞咽口水的声响。茶几上胡乱摆放着几只没洗的碗碟,泡面残汤在碗底结了层油膜,筷子横七竖八地插在里面。瓷碗掀开的刹那,浓白的蹄花汤腾起袅袅热气,软糯的蹄筋颤巍巍地卧在琥珀色汤汁里,醇厚的香气勾得她指尖发颤,与周围酸臭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她猛地抄起勺子,连吹都来不及便将滚烫的蹄花送入口中,舌尖被烫得发麻也浑然不觉。当鲜香在味蕾炸开的瞬间,楠婷紧绷的眉峰骤然舒展,眼眶却不受控地泛起水光 —— 这奢侈的滋味,是她月子里日日夜夜的奢望。可随即,一丝苦涩爬上心头,她忍不住想,为何在婆家,自己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上?
“慢些吃,当心烫着。” 南柯伸手想阻拦,话尾却被吞咽声截断。楠婷大口咀嚼着蹄花,汤汁顺着嘴角滴落在衣襟,她浑然不觉,只是埋头狼吞虎咽,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救命的甘泉。不一会儿,小半盆蹄花汤见了底,她还意犹未尽地将骨头举到嘴边,舌尖灵巧地穿梭在骨缝间,连手指上沾着的汤汁都挨个吮干净,额角沁出的汗珠在昏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可吞咽间,她的心却愈发沉重,在这个家,自己始终像个外人。
童母坐在布满油渍的沙发上,沙发套边缘磨得起球,还沾着几处褐色不明痕迹。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老旧的布料上留下月牙形的褶皱。茶几上结着茶垢的玻璃杯里,泡发的枸杞沉在杯底,水面浮着一层油花,杯口还留着干涸的唇印,显然许久未曾清洗。她的目光在狼吞虎咽的楠婷和脏乱的杯具间来回游移,脑海中不受控地浮现出另一番光景,那是南柯奶奶去世那段时间她借住南柯那里的回忆:在南柯家,景川系着印有卡通图案的围裙,专注地跟着手机视频学做南柯爱吃的菜,溅在围裙上的酱汁像绽放的红梅;深夜书房里,他端着去了核的殷桃和荔枝,小心翼翼地喂给赶文案的南柯,眼里盛满温柔,冰箱里全是南柯爱吃的所有东西,家里上上下下卫生景川一个大男人打扫的锃光瓦亮的,一尘不染。
“妈,您喝口水。” 楠婷擦了把汗,递过水杯。童母看着杯壁上黏着的指纹和残留的口红印,喉咙发紧,接过纸接放桌上后赶紧抽了张纸巾擦了手。楠婷看着母亲的动作,心里一阵刺痛,满心都是对母亲的愧疚,怪自己让母亲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她别过脸,望向在地毯上搭积木城堡的孩子们,小橘子清脆的笑声撞碎了屋内的沉闷,却撞不开她心口的郁结。地板缝里嵌着饼干渣,地毯边缘卷起的毛边沾着黑色污渍,像一道道伤口。
木地板在脚下发出 “咯吱” 的呻吟,楠婷拽着南柯躲进卧室。婴儿床边的尿布篓早已装满,尿骚味混着奶腥味扑面而来。婴儿床上,棒棒蜷成虾米状熟睡着,小被子滑到腰间,露出一截粉嫩的肚皮。南柯踮着脚靠近,指尖像羽毛般掠过被子边缘,将布料轻轻掖好。床头小熊夜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却照不亮墙角堆积的灰尘,与窗台上落满的絮状物。
“姐,有件事想求你……” 楠婷绞着衣角在床边踱步,羊绒睡衣的褶皱被她揉得不成样子。她咬着嘴唇,睫毛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影,“生了棒棒后,房贷车贷像座山压着。我们想把 A 市的房子卖了,可还有八十万贷款……” 话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消散在暖气片蒸腾的热气里,也消散在满屋的杂乱中。
南柯望着妹妹眼下青黑的阴影,想起曾经的自己。此刻窗外雪粒子砸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 “簌簌” 声,她伸手按住楠婷颤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寒意:“八十万我先周转给你。不过姐答应借楠豪三百万,这边……”
“我懂!” 楠婷猛地扑进南柯怀里,力道大得让两人踉跄半步。她的肩膀剧烈颤抖,像暴风雨中飘摇的叶片,“房子一卖立刻还钱!姐,谢谢你……”
客厅传来孩子们的欢闹,混着两位老人刻意抬高的谈笑声。童母的笑声里藏着刺,楠婷婆婆的应答带着虚浮。南柯轻拍着妹妹的背,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云层,在窗台上投下清冷的银边,映照着相拥的姐妹,也映照着这凌乱却充满温情的空间,以及血脉相连的牵挂。
就在这时,门锁传来转动声,楠婷公公推门而入。他是个矮胖的小老头,圆滚滚的肚子将褪色的中山装撑得紧绷,下巴上的胡须杂乱地生长着,像一蓬枯黄的野草。那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精明的光藏在浑浊的瞳孔里,此刻正盯着桌子上残剩的蹄花汤。他手里提着散发浓郁香气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油亮的猪头肉和红彤彤的麻辣小龙虾,油渍浸透了袋底。
“哟,这不是楠婷大姐和亲家母嘛!” 楠婷公公脸上堆起笑,露出几颗泛黄的牙齿,褶皱里藏着未洗净的污垢,“来也不提前说声,快留下吃晚饭!” 他将塑料袋随意扔在门口餐桌上,新的油渍立刻晕染在原本就脏污的桌面上,与碗碟的残渍混作一团。楠婷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骨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太清楚了,公公这热情背后,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之前楠豪送来的羊排,不也被他拿去下酒了?
童母看着那袋香气四溢的食物,又瞥了眼楠婷,脸色愈发难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这老头子只知道给自己买肉吃。楠婷的表情垂眸掩住眼底的黯淡,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刺痛。她不敢抬头,生怕被人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心里满是自嘲,在这个家,自己的需求和感受,从来都不值一提。
楠婷公公寒暄几句后,便提着菜钻进厨房。南柯出于礼貌跟了过去,刚到厨房门口,一股刺鼻的油烟味夹杂着食物变质的酸臭味扑面而来。灶台油腻腻的,陈年的油渍凝结在瓷砖上,水槽里堆满了没洗的锅碗瓢盆,污水中漂浮着剩饭剩菜,几只苍蝇在上面盘旋。案板上还残留着上次做菜的残渣,刀具上锈迹斑斑。南柯眉头紧皱,一阵恶心涌上心头,连忙退了出来。
“婶婶、叔叔,不用麻烦了,我们一会儿还有事,就不留下吃饭了。” 南柯强忍着不适,微笑着说道。童母也站起身,拉着南柯的手,眼神中满是心疼和无奈,“对,我们确实还有事,这次就不叨扰了。”
楠婷望着姐姐和母亲,心里既感激又愧疚。感激她们的理解和体贴,愧疚自己让她们看到这样不堪的场景。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无声地看着她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婷婷,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南柯临走前,紧紧握住楠婷的手,眼神中满是关切。楠婷用力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姐,路上小心。”
看着姐姐和母亲带着孩子离开的背影,楠婷站在门口,久久没有挪动脚步。屋内的暖气依旧嗡嗡作响,却暖不了她此刻冰凉的心。她转身看向杂乱的客厅,又望了望飘着刺鼻气味的厨房,深深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