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北琛拥着汤乔允回到室内。
温暖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两人,却驱不散彼此心底的寒意。
“随便吧,都可以。”
“嗯~,那我让佣人自行安排了。”
“好。”
宫北琛不在询问她的意见,直接吩咐厨房准备她偏爱的几样清淡菜。
晚餐时。
宫北琛细致地为她布菜,偶尔说起生意场上的趣事,或是近期打算带她和孩子们去听的音乐会和看的画展。
他像是在精心搭建一个名为“日常”的舞台,试图用这些琐碎的且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一点点消磨她的意志,织就一张温柔的网。
汤乔允低头吃着东西,味同嚼蜡。
他说的每一个字,描绘的每一个“未来”,都像无形的锁链,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可她必须回应,必须表演。
不能让他看出她心底的愤恨和想将他绳之以法的决心。
“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宫北琛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放下筷子,关切地看着她。
汤乔允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疲惫而非疏离:“没有,只是有点累,可能是今天和爷爷通话,情绪波动大了些。”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宫北琛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那晚上早点休息。”
“嗯好。”
……
夜里。
汤乔允躺在宽大的床上,睁眼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轮廓。
宫北琛洗完澡,手臂揽在她腰间,依旧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我今天很累,不想做。”
“但我想。”
“……”汤乔允心口一凝,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从她清醒过来以后。
她真的觉得自己每晚都在渡劫。
因为恨他。
她真的不想和他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更不想和他做爱人之间才能做的事。
可他不理会她的敷衍。
每天晚上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纠缠她,折腾她。
总是将她整到精疲力竭,无力招架。
周而复始。
“今天…唔嗯…”
不等她拒绝。
他的深吻已经落下。
同时,大手将她的小手叠在枕边。
“乔允,我们再生个孩子好不好?”
“生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宫北琛呼吸一乱,扯过被子将两个覆盖。
“宫北琛…别…”汤乔允心慌意乱,惊惧的想要反抗。
她怎么可能还愿意给他生孩子?
生轩轩的时候。
他骗她,说他是弱精症,不能令女人怀孕,要求她做试管。
她信了,也乖乖的去做试管了。
她在20岁的最佳生育年龄,去做了试管婴儿。
可结果…
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却不是她的孩子。
这种打击和伤害,只怕只有她自己能懂。
第二次怀孕。
是他忘了打避孕针,无意中导致她怀孕。
可结果。
她又在他强行‘那啥’时,把孩子给折腾掉了。
第三次怀孕…
她已经心灰意冷,选择在他最高兴的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击。
而现在…
他居然还有脸要求她生孩子。
真是妄想。
“乖,我们再生个孩子,我什么都给你,我的一切都通通给你……”
“呃~”
汤乔允惊呼一声,根本抵挡不了他的霸道。
继而。
她将头偏向一旁,像一尊僵硬的雕像,一动不动。
脑子里飞速运转着。
爷爷的话是催化剂,而宫北琛此刻的“温柔”则是最后的警钟。
他越是这样步步为营,她越是感到恐惧。
接爷爷过来?绝无可能!那只会让爷爷也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她必须靠自己。
更要将他骗回国内,将他绳之于法。
……
接下来的几天。
汤乔允表现得异常温顺和依赖。
她会在他回家时主动走到门口迎他,会在他处理公务时安静地待在旁边看书。
甚至会在他提及孩子时,不再激烈反驳,只是垂下眼睫,默默听着。
……
转眼。
半个月过去了。
今天,宫北琛难得没有应酬,亲自在厨房为她煲汤。
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别墅里,竟真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汤乔允抱着靠垫窝在沙发里。
看着落地窗外绚烂的晚霞,状似无意地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怅惘,“老公,今天莲姨打电话来说,爷爷最近睡眠不太好,总是念叨我小时候的事情……人年纪大了,是不是都会这样,格外想念亲人在身边的日子?”
宫北琛搅拌汤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温和:“嗯,是想念你了。等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陪你回去看望爷爷。”
他没有松口具体时间。
一个“等”字,包含了无限的可能与拖延。
汤乔允的心沉了沉,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柔和的线条。
她继续试探,将诉求包装得更具体,也更合理:“我不是说现在……只是,下个月是爷爷的生日,也想给他个惊喜。”
宫北琛关掉了火,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
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
他没有立刻回答。
无声的沉默带着巨大的压力,让汤乔允几乎要屏住呼吸。
半晌。
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乔允,你知道我不能轻易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他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动作亲昵,话语却带着冰冷的审视,“是因为真的想念爷爷,还是……仅仅想找一个离开的借口?”
他的目光锐利。
仿佛能穿透她精心构筑的伪装,直抵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汤乔允的心脏猛地一缩,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眼圈微微发红,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和无奈:“宫北琛,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在算计着怎么逃离你?”
“我已经三年没有回去,我想回去看看我爷爷,怎么了?”
“还有夏夏,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可以回国寻找更合适的骨髓供体。为什么要拖着不回去呢?还是说,你心里有鬼,不敢回去?”
“……”宫北琛脸色一凝,沉默无言。
他当然不敢回去!
他也很清楚,自己回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他大概会失去自由,大概会锒铛入狱,甚至,死的很惨。
“我带着夏夏一个人回去,行吗?”
“不行,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那你跟我一起回去。”
“……好,我答应你。但不是现在,我总要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汤乔允:“回去只需要买一张机票就可以了,还需要安排什么事情吗?”
宫北琛:“工作上的事情,我要安排好。”
“有些事情你不懂,我有我自己的安排。”
汤乔允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宫北琛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
“你到底要安排什么?”
“整整三年了,你也没有回去过,难道你不担心公司的运转吗?”
“……”宫北琛的脸色发白。
他沉默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间无声的较量。
汤乔允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
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和紧张。
但她知道,此刻不能露怯。
“……现在夏夏需要救治,我也想回去看爷爷。”
“夏夏的亲人,或许可以匹配的上,或许,他们愿意救夏夏。”
“你闭嘴,不要再说了,夏夏是我的女儿。我才是她的父亲,你不要再胡说八道。”
嗡嗡嗡。”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即将断裂的边缘。
宫乔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再次如同索命符般尖锐响起。
屏幕上闪烁的,依旧是“陈医生”。
汤乔允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一种比上次更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水浇头。
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指尖颤抖地按下了接听键。
“陈医生?是不是夏夏……”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慌。
电话那头。
陈医生的声音比上一次更加沉重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不忍:“汤小姐!夏夏刚刚发生严重感染,引发脓毒症休克,现在正在抢救!”
“情况非常危险,随时可能……您……您和宫总必须尽快来医院!我们已经在尽全力了,但……需要您来做最坏的打算,也需要您在场!”
轰。
汤乔允听完,脑海里轰然爆开。
她眼前一黑。
身体晃了晃,手机再次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
“夏夏……抢救……休克……”她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
宫北琛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只言片语,立刻拿起电话,“陈医生,务必要尽全力抢救下夏夏。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夏夏。”
汤乔允猛地抬起头,泪水决堤般涌出,她冲向宫北琛,死死抓住他的衣襟,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宫北琛!你听到了吗?!夏夏在抢救!她可能……可能撑不住了!”
“我要带夏夏回国!现在!立刻!马上!如果你再敢拦着我,我就从这窗户跳下去!我死也要死回去见我的孩子最后一面!!”
她的眼神癫狂,语气决绝,没有丝毫作伪的余地。
这是源自一个母亲最深切和最原始的保护欲和绝望,任何理性的算计和权力的游戏,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宫北琛看着她通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感受着她因为极致情绪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他知道,这道防线,他守不住了。
再强行阻拦,结果只会是鱼死网破,他可能会彻底失去她,无论是生命,还是她心中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被扭曲的情感羁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江倒海般的烦躁和那股因失控而升起的暴戾,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压抑的沉冷。
“好。”他吐出这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再说。”
宫夏一直都在医院住着。
病情也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两人白天几乎都是在医院陪夏夏,晚上才会回到家里。
稍后。
两人着急忙慌出门去医院。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汤乔允蜷缩在座椅角落,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轻颤,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一点声音,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惧。
宫北琛坐在她身旁,面色沉凝如铁。
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上,手指却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
半个小时后。
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得令人窒息。
VIp楼层,更是安静得只能听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他们急促的脚步声。
早已等候在IcU门口的陈医生和几位护士立刻迎了上来。
“宫先生,宫太太。”陈医生脸色凝重,语速很快。
“夏夏刚刚暂时脱离最危险的阶段,但脓毒症休克对器官造成了很大负担。尤其是肾脏和心脏,现在还在昏迷中,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这是病危通知书,需要你们签一下字。”
“病危通知书”几个字,像重锤砸在汤乔允心上。
她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几乎站不稳。
宫北琛伸手扶住她,另一只手接过笔,在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纸上,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但紧绷的下颌线显示着他承受的压力。
“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宫北琛的声音低沉沙哑。
“可以,但时间不能太长,一次只能进去一位,而且需要穿无菌服。”
汤乔允几乎是立刻挣脱开宫北琛,急切地看向陈医生:“我进去!让我进去!”
宫北琛看了她一眼,对陈医生点了点头。
当汤乔允穿着宽大的无菌服。
颤抖着推开IcU那扇沉重的门时。
她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偌大的病房里。
各种仪器环绕着中间那张小小的病床。
夏夏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小小的脸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鼻子上戴着氧气面罩,胸口贴着监护仪的电极片,微弱的呼吸在面罩上呵出浅浅的白雾。
她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那些冰冷的机器和缠绕的管线吞噬。
“夏夏……妈咪的夏夏……”汤乔允扑到床边,心疼的想触碰女儿,却又怕碰疼了她。
手指悬在半空。
最终只能轻轻握住床栏,泪水汹涌而出,低低的啜泣压抑在喉咙里。“对不起……妈咪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你……”
巨大的愧疚和心痛几乎将她撕裂。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恨宫北琛的拖延,更恨这该死的命运!
短暂的探视时间很快结束。
汤乔允几乎是被人搀扶着出来的。
一出门,她便虚脱般靠在了墙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
宫北琛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紧锁,他走上前,沉声对陈医生问道:“现在,最有效的方案是什么?除了等待匹配的骨髓。”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谨:“宫先生,目前维持生命体征是首要任务。”
“至于根治……脐带血造血干细胞移植确实是考虑方向之一。尤其对于像夏夏这样难找到完全相合非血缘供体的患者。”
“如果能有新生儿的脐带血,并且hLA(人类白细胞抗原)配型相合,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需要时间,而且……并非一定能完全匹配成功。”
宫北琛听了,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一旁魂不守舍的汤乔允。
汤乔允听到“脐带血”三个字,身体猛地一颤。
她抬起头,看向宫北琛。
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绝望,有愤怒,还有一丝被命运捉弄的荒谬感。
他之前在家中说的话。
竟然以一种如此残酷的方式,在医院里被医生近乎官方地证实了。
宫北琛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情绪。
他走近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乔允,你听到了。陈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
“这不是我在逼你,这是救夏夏目前看来,最有希望的一条路。”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一个孩子,或许能换回夏夏的命。我知道这很残忍,对你不公平,但为了夏夏……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犹豫了。”
他将“我们”这个词咬得很重。
试图将她拉入这个共同的决定中,用父爱和拯救的名义,包装他自私的企图。
汤乔允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一边是女儿危在旦夕的生命,一边是她无法忍受的屈辱和身心背叛。
宫北琛精准地将她置于了伦理和情感的炼狱之上。
她该怎么办?
答应他,意味着向这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彻底屈服,用自己的身体和另一个未知的生命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不答应?万一夏夏真的等不到……她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巨大的痛苦和矛盾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她撕成两半。
看着沉默不语,濒临崩溃的汤乔允。
宫北琛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没有再紧逼,只是伸手,用一种近乎怜悯的姿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先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我出去安排点事情。”
说完。
他转身走向走廊尽头,拿出手机,开始低声部署。
或许…
他们完全不用回国。
而他也不想回国。
医院的走廊冰冷而漫长。
汤乔允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助地耸动着。
“再生一个孩子……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