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奇眼神复杂，同样回以微笑：“进来坐吧。”
坐在里屋炕上，方尧仔细着打量着房间，墙上糊满了报纸，桌子上一摞书，炕琴上叠着四条被子，桌子上还摆了两个冻梨，生活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在看到刘蓉蓉身上简单却新颖的红棉袄，方尧心里有底了。
对面炕上坐的颜奇也就在他们刚进屋时说了句“吃冻梨”，就低着头不再说话。
倒是刘蓉蓉有些紧张地端着热茶进来，给几人倒上，就像事不关己地坐下，怎么看都还是个无知者无畏的小丫头。
方尧抱着茶碗暖着手，盯着对面熟练纳鞋底装死着，又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刘蓉蓉。想着果然跟方博说得一样，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
方尧看着对面炕上捏手指不说话的颜奇，轻咳了一声。
见他们注意力都转到自己身上，方尧开口：“颜奇，你读过书啊？”
颜奇连忙点头，抬头看着方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紧张。
“你读过书肯定知道，童养媳是被禁止的，你……”
“我知道……”颜奇有些激动，他苍白的脸颊染上红晕，
“我也跟奶奶说了，是我奶奶说，我们不管小蓉她回家也会被刘家送走，谁知道会送到哪？小蓉也不想回去，我也是把她当妹妹……”
方尧疑惑：“你确定是当妹妹？”
刘蓉蓉扔下鞋垫，像个护崽一样冲到方尧跟前喊：“你别扯犊子了！我说了是我不想回去的！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奇哥和奶奶很好，饿不着我、冻不着我、没有干不完的活、不用大冷天洗衣服，也没挨不完的打，跟着我娘，她只会让我忍忍忍……”
刘蓉蓉说得眼睛发红，激动地抽泣起来，眼眶里不断盈满泪水滑落。
方尧见她这么委屈的样子也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也就才说了一句话，没说这里不好啊……
吴高阳插话，“那再怎么说也是你娘，她不为你好为谁好？你娘生你养你多不容易？她有什么办法？颜奇，是不是你教坏她的？”
“我……”颜奇连忙站起来，赶紧过去站在刘蓉蓉跟前，他每走一步身子都微微倾斜，还是站在刘蓉蓉跟前，看着吴高阳说，
“我不会教她这些，那是她自己的想法，我只是告诉她读书识字，有文化了能摆脱家里的束缚，刘家的环境不利于小蓉长大……”
吴高阳哑然，他也没法反驳，现在是新社会，他也觉得女孩儿不能老是围着锅台转。
方尧在一旁默默听着，这才缓缓问：“颜奇，你19了？那我听说你们晚上睡一个屋？”
颜奇脸色一僵，点点头，“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她睡相不好会把我奶踢醒……”
方尧觉得这不是理由！
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那你怎么还说把小蓉当妹妹？”
其实现在农村很多家庭没分家的时候，都一家四五口甚至七八口人住一个屋。
但颜奇跟刘蓉蓉没有血缘关系，以后生活在一起，农村思想封建，很可能温水煮青蛙把刘蓉蓉还没成熟的想法给炖熟了。
到时候这辈子还不是跟小姑一样，能有什么其他选择？
颜奇眼神暗淡，“方尧哥，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配不上小蓉，我腿脚不好，她跟着我会受人闲话，我都知道，但你放心，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等这两天我就让我爹打一张床搬进来……”
其实方尧再看到颜奇和他屋里摆放的书籍时就不怎么担心他们会发生什么，再说刘蓉蓉现在才12岁，那啥葵水还没来。
看她现在生龙活虎的样子也比她妹妹刘欣欣动不动沉默寡言强。
母亲怎么会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小姑也在乎刘蓉蓉，只是在刘家小姑哪有身地位，动辄被家暴，比起更小的，老大肯定受委屈些。
刘蓉蓉气得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地瞪着方尧：“我不要你当我哥！你们别再管我了！我娘是找到家人了，我呢？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家，你们就不想让我好过……”
颜奇赶紧扯了扯刘蓉蓉，“别乱说、别乱用词。”
方尧见此情况忍不住皱了皱眉，看来刘蓉蓉对小姑失望、埋怨已久了。
这算是没法跟刘蓉蓉聊下去了，小孩子犯倔起来有理也说不通。
方尧看向颜奇：“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颜奇一愣，连忙说，“好。”
吴高阳带着刘蓉蓉出去后，方尧直接进入正题，掏出来20块钱递过去，他笑着制止颜奇想说的话：
“你先别说话，不管咋说，蓉蓉到你家也是缘分，我对你的印象很好，刚才你说的对，你说得对，分开住最好！毕竟没成亲仪式，
都是为你们着想，万一你们以后不合适……她也是个大姑娘，这以后……你说咱妹妹咋办？”
颜奇脸色涨红，尴尬地张口结舌，“我……你……”
方尧赶紧说：“别紧张，我们一家也都感谢你们，我们不带走她，她在你家的吃用我们可以出。
咱们都是上过学的，都好沟通，你闲了也能教教她明白事理，她现在依赖你，在她心里你这个哥哥比她妈都亲，她现在还小，还不懂事，咱平时多教教……”
颜奇激动地拍了下桌子，“不！不用你们出什么吃用！把我家想成什么了！
我懂！大哥！你不用说了！不管她有没有亲人，我都是她家人，还有，她不是不懂事，她很懂事，很坚强……”
方尧：我不是大哥……我管她懂不懂事，要的是你懂事！不过你这个态度就好！
“不管怎么说，咱们两家也是亲戚了，我大哥在你爹厂里上班，离得近，咱们平时多走动走动，
她成年后还像跟你在一起，我们也祝福你们……”
又说到两家亲戚情分上，颜奇脸色才好点，也接纳了方尧的意见。
他不知道方尧还是不放心他，说这些也是为了哄住他。
好一会儿才让屋外的两人进来。
刘蓉蓉仔细看着方尧和颜奇，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些什么，当然她肯定要失望了。
方尧无奈地叹了口气，从麻袋里提出10斤大米和5斤红薯放在桌子上，“天也晚了，那我们就回去了，”
颜奇和刘蓉蓉惊讶地看了眼桌子上的粮食，方尧也不等他们拒绝就说：“蓉蓉，虽然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你记住，跟你有血缘关系的永远是最亲的人，以后想找你娘了，就回家。”
刘蓉蓉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大米，眼泪夺眶而出：“三哥，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现在又是三哥了？方尧拍了拍她的脑袋，就跟吴高阳离开了。
回去路上吴高阳感慨地说：“还好雪华从小就听话……”
方尧说：“这也跟家长有关。”
“那是，你师娘就挺会管教孩子。”
方尧：……
他转移话题：“你看这个颜奇咋样？”
吴高阳琢磨了一下，“还行，看着不坏，还是个知道学习的，方博说他爹是个严谨负责的人，应该不错吧？”
方尧轻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刘蓉蓉选择这条路对不对，希望她以后幸福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很快就到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