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嘎吱——嚓啦——!!!”
不是砸地上,是巨型的铁疙瘩砸进了冻得比钢还硬的冰台面。骨头散了架的动静,混着金属撕裂的刺耳锐响,能钻透耳膜。巨人残骸整个儿一抖,像是被摔散了最后一把老骨头,瘫在冰台上不动弹了。腔室里跟挨了闷棍的锣,嗡嗡直震,天花板垂着的冰溜子劈里啪啦全碎下来,砸在铁板和油泥壳子上,冰渣子直崩脸。
裴烬让这下坠的巨力狠狠掼在舱壁上,后背撞得生疼(断掉肋骨茬那地方像有冰锥子在搅),脑袋咣当一下磕在冷凝管上,震得眼冒金星。喉咙眼儿里一股甜腥铁锈味顶上来,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其实也没啥可咽,肚里早空了,就剩点血沫子混着机油味。
“唔……”吭哧半天,就挤出一个闷哼,肺管子都震麻了。
震波过去,腔里死寂。引擎彻底哑火,炉台也黑了,那点暖和气儿被摔没影了,冷气顺着铁皮缝又丝丝缕缕钻进来,贴着骨头爬,激得全身刚撞麻的地方针扎似的疼。右爪子还死死攥着那块破糖纸片,硌得指关节生疼。
“掉……铁砧子上……”喉管里挤出干涩的气音,带着点疼出来的颤。
他费力地扭脖子——主要是靠脖子边上那两根撑着背的冷凝管弯起来的角度。右眼窝里那半片破镜片,沾了点撞出来的油泥,看东西发糊。使劲眨巴两下,把眼缝里的冰渣子挤掉点。
外面有光。
惨白,冰莹莹的。
是从残骸外头透进来的。巨大舱壁的破口豁牙子外面,不是黏糊糊的深渊黑,是平整得瘆人、望不到边的冰铜平台。巨人残骸砸在平台上,歪斜着,舱壁破口对着冰面。平台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霜,远处还能看到之前那种紫色油垢冰层,在更深处幽幽泛着蓝光。他这边挨着的,是靠近边缘新崩开的区域——霜层震飞了不少,露出底下深黑色、异常光滑的金属台面。
台面上有印子。
不是摔出来的坑。
离舱壁破口不到五步远。
一道巨大的、如同被无形的烧红凿子狠狠刻画上去的——深深刻痕!
刻痕复杂得眼花,无数精细的几何线条像活蛇般交缠旋转,绕着中间一个抽象的、却散发着冷硬权威感的旋涡状符号——Ω!
刻痕边缘的金属被这巨力刻划炙烤得微微翻卷、发亮,还在丝丝冒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白汽,像新打的铁印。白霜都不敢往这刻痕里落,周围一圈霜面干净得邪乎。
裴烬的眼珠子被那新刻的Ω符号死死抓住。腰后那把早凉透、被巨怪熔炉炼过的钥匙残骸遗迹处,没来由地一抽,不是疼,是种被磁铁吸了一下的酸麻感。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右爪里的糖纸碎片,硌得指骨更痛。
就这时——
嗒。
极其轻微。不是冰渣落地。
舱壁破口外,紧挨着那道巨大冰冷Ω刻痕的边缘——厚厚的白霜里,有个小小的黑点?
裴烬眯缝着僵硬的眼皮(如果那层冻皮还能算眼皮),破镜片死命聚焦。
糖纸!
巴掌大一块,就他那攥着的残片再大一倍吧。同样皱巴巴、沾满污垢的黑褐色。但关键位置没糊住——右下角,一小块红黄混杂的劣质印刷色,清清楚楚!
它被刚才的震波从巨人残骸内部某个角落甩出来,掉在了那?
此刻,它就那么摊开在光滑冰冷的黑金属台面上,边缘微微卷曲。新刻的巨大Ω刻痕散发出的微弱余热,似乎正炙烤着它。
糖纸角上那点红黄印子——在Ω刻痕散出的微白蒸汽里——极其微弱地……
变软了?
甚至,印子边缘那厚厚的油污……似乎……微微透亮了那么一丝丝?
没等他看清——
“喀啦……”
又是极其轻微!
不是糖纸!
在糖纸旁边半尺远的霜面上!
一个……微凹的脚印?!
尺码不大,穿着破旧耐磨的那种工鞋底子?印迹很浅,像是踩在刚下的浮雪上。
脚印正朝着那摊开的糖纸延伸过去!
谁?!
裴烬猛地抬头!残骸外视野有限。巨大冰台空旷死寂,白茫茫一片。远处的蓝光像冻住的鬼火。只有风刮过平台的啸声,打着旋。
没人。
冷汗(或者说冰露)顺着他断茬颈骨的冰壳边缘流下来。幻觉?冻迷糊了?
他不敢眨眼,死死盯着那脚印延伸的方向——霜面尽头,平台幽深阴影处,巨大冷凝塔基座黑黢黢的轮廓边角——
似乎有个模糊的、极其凝实的影子?
不高。
佝偻着背。
穿着厚实但磨损厉害的深色工装?
背对着他这边。
影子的姿态,像是在那基座角落……
弯腰捡什么冻在地上的零件?动作很缓,一点一点地抠。
那背影……
那股子低头干活、不声不响的沉闷劲儿……
“……小老……”裴烬喉头滚了一下,“板”字卡在冰碴子里。
霜面上的脚印依旧清晰。
新出现的。
一路蜿蜒,直指角落那个佝偻的背影!
裴烬的心口空腔子(那剐开的伤口附近)猛地抽紧!冷气噎住气管,差点呛出声。这地方……绝对诡异!巨人残骸砸下来动静那么大,附近如果有活人,早该被惊动了!这脚印……和那影……像是定格在时间里的画片?
他试探着,用那只还捏着糖纸碎片的、僵硬的右爪,极其缓慢地……在舱壁冰冷的内壁铁壳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嘎滋——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声音传出去。
角落那个佝偻弯腰的影子,动作似乎……顿了一下?
没转身。
只是那抠东西的、微曲的背脊线条,好像绷直了那么一丁点?
像是在听?
裴烬的心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喘。他想了想,不是看,不是听,是……摸。
他忍着断茬口的剧痛和冰冷,把右爪里那块硬邦邦的糖纸碎片,小心翼翼翻转、摊开。带着油污的、印着劣质红黄的纸面,轻轻……贴在了冰凉的舱壁破口边缘,那被摔得翻卷起来的生冷铁皮茬上。
微温?
铁皮被摔打后的余热?或者……糖纸本身那点印油被他体温捂出来的?
嗡——
一股极其细微、甚至可能是错觉的震动,顺着那块铁皮茬子传到指关节。
紧接着!
角落那个佝偻的、僵硬如剪影的人影!
动了!
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被冻住的凝滞感,直起了腰!
然后——非常清晰地、不带任何犹豫地——
抬起了一只裹在厚工装袖筒里的手臂。
手臂没指向别处。
就直直地!
指向了裴烬这边!指向了他趴在破口里的位置!指向了他手里紧紧按在铁茬上的那张——破糖纸!
动作直接!
甚至带点小贩看货讲价的干脆!
裴烬浑身血液(或者说残存的流体)似乎瞬间冻住!
冷台的风呜呜刮过。
角落凝实的影子放下手臂,佝偻的身影又微微弯了下去,恢复了那副死寂的、抠捡东西的状态。
霜地上延伸向糖纸的脚印,在平台惨白的光照下,轮廓分明,无言地连接着两个被冻硬的世界。
裴烬僵在破口边缘,按着糖纸碎片的手指指节,冻得发白。那新刻的巨大Ω符号散发的冷硬线条,在角落影子的“指点”下,与冰面上摊开的旧糖纸形成某种诡异的三角对峙。巨人残骸坠落的撞击处,几缕白烟般的余热正袅袅消散在冰台凛冽的空气里,与糖纸上微弱透亮的油印边缘,无声呼应,拉扯着死寂空间里唯一一丝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