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鸣在耳朵眼儿里打鼓。巨大炉台的震动总算消停了点儿,不再地动山摇,只剩铁架子哆嗦的尾音儿,“嘎吱……嘎吱……”。老方扶着冰凉的冷管桩子,腿肚子转筋,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跟被锣鼓班子围着敲了一宿。
眼睛是糊的,被刚冲出来的那股子滚滚烟火浪扑得发花。耳朵倒是清亮了!油锅炸油条的“滋啦”声、铁铲刮过粗麻袋的“沙啦”声、街边老水牛踩石板路上的闷响……混着人声嚷嚷、孩童嬉笑,灌满了这个冷铁腥臭了大半天的鬼地方!
“……真……真出来啦?”老方喉头滚动,挤出来的声音干得像砂纸蹭铁皮。他抹了把脸,油泥混着被震出来的汗珠子,抹出一手黑汤。他狠命眨巴眼,挤掉睫毛上沾的灰渣子,总算看清了洞开的景象——
洞外边儿!
哪里是什么深渊地狱!
一条窄窄的青石板路!路两边紧挨着的土砖墙头糊着泥巴浆子,墙角堆着破箩筐、烂草鞋!抬头看,灰蒙蒙的天刚露鱼肚白,压着鳞片似的薄云,飘着点细密的小雨星。湿漉漉的石板反着天光,洇出水墨画似的沉青印子。
路的尽头,一幢低矮的瓦房铺面。斑驳褪色的木头门板紧闭着,门楣挂块磨得看不清字的旧匾,门前斜支着一口蒙了油布的四方灶台。油布鼓着,底下透出热烘烘的红光,那股子勾人魂魄的焦糊芝麻香,就是从那儿喷泉似的冒出来!
老方深吸一口气!
冷雨星子混着新鲜土腥气、热油渣香,一股脑儿砸进肺管子!
他冻麻了半截的身子骨儿,被这鲜活的热乎气儿一激,骨头缝里的寒气都哆嗦着往外散!
“……到家……到家门口了!”老方喉咙里猛地哽住,眼眶子一热,差点滚出冰疙瘩做的泪来。他不管不顾,拖着被胶水粘得血糊糊的伤腿,踉踉跄跄就往洞那边扑!心里就剩一个念想:把铁壳子里头快凉透的小哥儿拖出去!拖到那口热灶台前头!让油锅再烙个饼!
“小哥儿!……小哥儿!撑住!到家了!芝麻饼管够!”他吼着,声音劈了岔。扑到嵌在冷却胶块里的裴烬跟前。那副铁架子还焊在巨大的黑齿轮上,腰后接口板那层凝固的紫色胶壳子,在洞外透进来的熹微天光里,显得死气沉沉。
“走!咱出去!”老方伸手就抓裴烬那新接上去、布满液压棱角的左臂(或者说残骸)!
就在他手碰到冰冷铁甲的瞬间——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刺得人牙酸的液体渗透声!
裴烬腰后那片光滑灰暗的接口板边缘——就在新焊料包裹的紫胶壳子最下方——毫无征兆地……渗出来一线……极其粘稠的……深紫色液体!
液滴不大,缓缓地汇聚、拉长、然后——“啪嗒”!一滴!滴落在冻硬发黑的胶质地面上!
那液体……如同冷却了的活体金属熔浆,在接触到冰冷地面胶壳的瞬间,没有冻结,反而像是活物般迅速摊开、微微扭动,表面凝结出一层泛着冷光的金属漆膜!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带着绝对秩序冰冷感的铁腥气息,瞬间盖住了刚灌进来的油香!
“……紫……紫了?”老方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离铁壳子就差半寸!那股寒气钻进指甲缝,冻得他猛地缩回手!“锅……锅底油……漏了?不对!这不是油!这他娘什么玩意儿?!”
“钥匙孔……”
一个嘶哑、平板,却又清晰得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老方的后脖颈子响起!
老方如同被冰锥子捅了后心窝,浑身炸毛般猛地转身!
只见那小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又立在了胶质地上,离他不远!还是那身破旧蓝褂,肩膀上挂着的油泥都没变。不同的是,他那张被油烟熏得模糊的糙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珠子……这一次……是完完全全地……
空洞!
没有漠然!没有疲惫!
就是两口被掏空了所有内容物的……冰冷窟窿?!
他空无物的“眼睛”仿佛穿透了老方,径直落在裴烬腰后那正渗着紫液的接口板上,声音像锈透的齿轮碾过冻地皮:
“钥匙孔……开了道缝……油膏……得捂严实……走漏了味儿……追索的针……就来了……”
话音刚落!
小老板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连带着那把一直插在胶质里的长坩埚钳一起,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就像从来没出现过!
只剩下巨人残骸巨大冰冷的内腔,巨大焦黑的炉台残骸,裴烬那副滴着诡谲紫液的铁骨架……
还有洞口外……
那条泛着潮湿天光的青石板路……
那口热气腾腾的油锅灶台……
和紧闭的……贴着褪色春联的铺门板!
老方僵在当场,后背的棉衣让冷汗浸透,被冷风一吹,凉得像块冰铁板!他看着裴烬腰后滴落的第二滴紫液……感受着那浓得化不开的绝对秩序寒气……再扭头看看洞外那唾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