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谍的尸体在朱墨案上逐渐僵硬时,鸿胪寺的晨钟正穿透汴京初冬的雾气。陈砚秋跟着皇城司的人穿过御街,看见辽国正使耶律德崇的马车碾过昨夜落第举子焚烧诗稿的余烬,车辙里渗出的不是雪水,而是混着炭灰的墨汁。
鸿胪寺后院的石亭里早已摆好双陆棋盘。檀木棋盘上阴刻着大宋疆域图,辽使用的黑玉棋子是契丹狼牙磨制的,落在\"河北西路\"格子里发出金石之声。礼部侍郎韩似道执白子,用的竟是国子监生员答卷压制的\"文骨棋\",每落一子便簌簌掉下纸屑。
\"依澶渊旧例,岁币之外再加三成。\"韩似道将白子按在真定府位置,棋子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用矾水写的本届进士名录,\"幽云十六州的榷场,不得出现《九经》雕版。\"
耶律德崇的黑子重重压在汴梁格上。那枚狼牙棋子突然渗出腥臭液体,在棋盘蚀刻的黄河河道里蜿蜒成辽国新译的《论语》。陈砚秋看见\"有教无类\"四字被改成了\"有类无教\",笔迹与昨夜地牢里辽谍舌面上的篡改如出一辙。
亭外传来纸鸢破空声。薛冰蟾操纵的\"题鸢\"正在高空盘旋,那是用三百张落第考卷糊成的巨鸢,尾梢系着皇城司特制的铜铃。每当辽使开口,铜铃便按特定频率震颤,将声纹转化为墨汁的波纹显影在鸢面上——此刻正呈现出与辽国同文馆密函相同的波形。
\"大辽皇帝要的是这个。\"耶律德崇突然掀开棋盘暗格,露出底层用磁石固定的活字模块。那些带着铁锈的铜活字正自动重组,拼出本届殿试的策问题目。韩似道的白子突然全部立起,像微型墓碑般围住活字版,每枚棋子上都浮现出黜落考生的朱批。
孟九皋的竹杖突然敲在石亭立柱上。
柱身暗藏的\"水运仪象\"机关被触发,铜质星图缓缓展开,显示出昨夜辽国使团驻地出现的异常天象——天枪星划过时,正好对应国子监藏书阁失窃的《武经总要》卷页。星图投射的光斑落在棋盘上,竟与活字拼成的策问题形成完整的河防图。
\"三局两胜。\"韩似道从袖中取出微型贡院模型,号舍间穿梭着锡铸的举子小人,\"若辽国胜,则明年春闱加试骑射;若大宋胜……\"
他的话音被一阵奇特的乐声打断。辽使随从捧出的不是传统乐器,而是用落第考卷卷轴改制的\"文啸筒\"。当契丹乐师吹奏时,简身密密麻麻的文字随气流震颤,发出类似举子夜读的嗡嗡声。更诡异的是这些声波竟使棋盘上的活字重新排列,组成《同文馆志》记载的宋军布防弱点。
崔月隐的朱砂盒突然翻倒在棋盘上。
那些研磨了三十年的朱砂粉在磁力作用下,沿着活字间隙流动成大宋的驿路系统图。辽使的黑子突然被朱砂线缠绕,每颗狼牙棋子都渗出黑血般的液体——正是太医局记载过的\"黑水靺鞨毒\",遇朱砂即显影出辽国在驿路沿线安插的细作名单。
\"第二局,比这个。\"
耶律德崇拍手示意,随从抬上件覆盖着黄绫的物件。掀开时众人才看清是方砚台,石料采自辽国狼居胥山,砚堂里天然形成个\"第\"字凹槽。当辽使将墨块研磨开时,墨汁竟自动填满凹槽,浮现出三百六十位大宋落第举子的籍贯与特长。
韩似道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国子监印卷用的铜镇纸。镇纸压在砚台上瞬间,\"第\"字墨汁突然逆流,重组为\"不第\"二字。那些墨线在砚面扩张,竟勾勒出辽国五京的城防薄弱点。
亭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诵经声。
陈砚秋转头望去,只见相国寺僧众正抬着口铜钟经过。钟身铸满梵文,却在阳光下投射出汉字的阴影——正是本届殿试被黜落的策论片段。当钟声与辽国的\"文啸筒\"声波相撞时,棋盘上的活字突然全部跳起,在空中拼出《澶渊之盟》的修订条款。
\"午时三刻的日影。\"
孟九皋的竹杖指向石亭地面的刻漏。光影交错间,棋盘竟显现出第三重图像:活字与棋子的阴影组成完整的宋辽边境图,但所有关隘都被替换成了科举考场,而烽燧则变成了朱笔批阅的记号。
耶律德崇的指尖突然渗出鲜血。
他按在棋盘上的手印迅速被檀木吸收,木纹中浮现出辽国历年科举的录取人数。韩似道的白子立刻围上去,每颗棋子都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用蝇头小楷写的宋人落第者姓名。
\"第三局,比心术。\"
辽使突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纹着大宋历届状元的八字。当阳光透过亭角冰裂纹窗棂照射时,那些八字在皮肤上流动重组,竟变成辽国同文馆的授官文书。韩似道不慌不忙解开玉带,内衬上密密麻麻全是黜落考卷的片段,在风中发出沙沙的翻卷声。
薛冰蟾的题鸢突然俯冲下来。
鸢尾铜铃洒落的不是铃声,而是被特殊药水显影的密信内容。那些悬浮在空中的墨迹组成双方都未曾料到的第三条约定:凡辽国细作参加大宋科举者,永锁贡院地牢誊录《九经》;而大宋黜落举子投辽者,终身不得踏入同文馆三尺之内。
黄昏的钟声从大相国寺传来时,棋盘上的活字突然同时崩解。铜屑落在地上,拼出最后一行契丹文与汉文对照的字句:
\"棋局终时,墨干血竭;不第之人,山河同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