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的水面泛着铁锈色的涟漪,晨雾里浮着几片残破的考卷。皇城司的差役撑着长竿在池底打捞,竿头铁钩突然勾住什么重物,水面咕嘟咕嘟冒起一串血泡。
\"是个题奴!\"差役惊呼着后退两步。
陈砚秋拨开人群时,正看见那具尸体缓缓浮出水面。青白的面皮上还留着朱砂批阅的痕迹,眉心被烙了个\"黜\"字,四肢缠着铁链,链子上挂满磨秃的毛笔。最骇人的是尸身竟保持着跪姿,仿佛仍在誊写试卷,而浮肿的双手十指俱断,断处插着细竹管——那是题奴代笔时防止字迹被认出的惯用手段。
赵明烛的琉璃镜片闪过寒光。他蹲下身,银刀挑开尸体的嘴唇,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立刻滚落出来。那是个蜡丸,表面刻着本届会试的题目《圣人以神道设教论》,而蜡丸内里竟藏着双份答案:一份是工整的馆阁体,另一份却是党项文写就的策论。
\"灵鹫香......\"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捏碎蜡丸,粉末里混着几粒蓝色晶体,\"这题奴死前被灌了致幻药,写的党项文答案会随体温显现。\"她翻转尸体,后颈处赫然有个铜钱大的烙印,细看竟是微缩的浑天仪图案。
墨娘子突然扯开尸体衣襟。苍白的胸膛上布满紫黑色淤痕,仔细辨认竟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全是本届被黜落的寒门考生。最上方\"秋字七十三号\"几个字格外深,墨渍里还混着金粉,正是陈砚秋的考引编号。
\"看他的眼睛。\"赵明烛的银刀突然停在尸身左眼睑。
刀尖轻挑,一颗混浊的眼球滚落在地。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眼球落地竟自行转动起来,瞳孔里浮现出贡院秋字号舍的影像。画面中三十七个铁架整齐排列,每个架子上都捆着具干尸,最新那具的腰间玉带上,分明刻着周砚奴的私印。
薛冰蟾的机关鸟突然扑向尸体右耳。铁喙啄出团沾血的棉絮,展开竟是半张《题引辨伪》的残页。纸上的字迹遇风变色,显出一列名单:景佑四年被焚档案的七位经手人,如今全是本届考官。
\"他在说话......\"墨娘子突然按住尸体咽喉。
确实有微弱的气流声从尸身喉管里传出,像破损的风箱在抽动。陈砚秋俯身时,听见断续的音节:\"锁院......三日......地窖......\"每个词都带着水泡破裂的声响。更诡异的是,尸体口腔深处竟伸出半截舌头——那分明是另一个人的舌头,舌面上用朱砂写着\"韩\"字。
差役们突然惊叫着后退。池水无风自动,泛起无数细小的漩涡。每个漩涡中心都浮起片碎纸,纸屑自动拼成完整的考卷,朱批\"不第\"二字正在渗血。血珠滴到尸体额头时,那\"黜\"字烙印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嵌着的铜片——竟是微型浑天仪的部件。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飞速拆解铜片。零件在她掌心重组成三寸高的浑天仪,仪体上刻着三百六十个刻度,每个刻度都对应个被黜落者的姓名。当她转动仪体,池底突然传来机括声响,三十七具缠着铁链的尸体缓缓浮出水面,每具尸体的断指处都插着竹管。
\"题奴冢......\"赵明烛的异色瞳剧烈收缩。左眼看见的是普通浮尸,右眼却见每具尸体天灵盖都连着丝线,丝线另一端消失在东北方的云雾里——正是宰相府方位。
陈砚秋突然拔出尸体指间的竹管。管内掉出粒蜡丸,捏碎后现出景佑四年锁院夜的密录残页。纸上记载着韩琦夜会西夏使臣的细节:\"......予党项《进士录》金版三卷,换灵鹫香二百斤......\"纸背还粘着片干枯的花瓣,经墨娘子辨认,正是岭南鬼贡院里独有的曼陀罗。
池水突然沸腾。所有浮尸齐刷刷抬头,空洞的眼窝望向皇城方向。它们开裂的腹腔里,缓缓升起三十七盏孔明灯——灯罩竟是用被黜落者的考卷糊成,灯下悬着的青瓷罐里,浸泡着各式各样的器官。最中央那盏灯的火焰竟是诡异的蓝色,火光照亮灯罩上的小字:《论以文脉铸咒剑之法》——正是本届殿试的真实考题。
薛冰蟾的机关鸟扑向蓝火灯盏。鸟爪刚触及灯罩,整个池面突然结冰。冰层下浮现出完整的贡院结构图,而秋字号舍的位置正在渗出黑血。血线蜿蜒组成西夏文字时,赵明烛的琉璃镜片突然炸裂——镜框里嵌着的铜钱飞出,正钉在尸体眉心。
那铜钱竟开始自行旋转。随着转速加快,尸体皮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全是历代被黜落者的遗言。最新添的一行尚在渗血:\"庆历四年三月廿六,秋字七十三号卷换灵鹫香,锁院地窖藏尸三十七......\"
墨娘子突然割开尸体手腕。黑血涌出时竟凝成钥匙形状,与她怀中《科举罪言录》的锁孔严丝合缝。书页自动翻到记载景佑四年血案处,空白处正浮现出岭南地图——鬼贡院的位置标着个血点,旁边小楷注明:\"陈氏女囚于此,每日摹写兄长的被黜落考卷\"。
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时,所有浮尸突然沉入水底。池面浮起层油膜,油花组成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浮现出考官的容貌。他们正在焚烧试卷,而火光里挣扎的人形,赫然是被黜落的寒门学子。
陈砚秋拾起最后一片碎纸。纸屑在他掌心化成灰烬,灰中现出妹妹的鎏金耳珰——耳珰背面刻着行小字:\"阿兄,鬼贡院的水牢里,藏着能烧毁《朱衣窥秘录》的白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