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码头的晨雾里,三十七盏白灯笼无声浮出水面。
陈砚秋踩着潮湿的青石板走向河岸时,最先看见的是那面残破的桑皮纸——它被悬挂在废弃的漕船桅杆上,纸面泛着尸蜡般的黄褐色。当晨风吹皱纸面,\"血泪联名状\"五个字突然渗出猩红,仿佛三百六十个伤口同时崩裂。
\"陈公子。\"
沙哑的呼唤从雾中传来。三十七个披麻戴孝的身影缓缓显现,他们手中捧着的不是牌位,而是祖辈被黜落的考卷。为首的老者展开三尺长的族谱,谱上每个被朱笔勾销的名字旁,都标注着\"某科黜落\"字样。最末一行墨迹尚新:\"庆历四年春,周氏砚奴\"。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划过桑皮纸。精钢指甲刚触及纸面,整张联名状突然遇热变色——原本空白的部分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姓名,每个名字都用血丝勾勒边框。更骇人的是纸浆里嵌着的毛发突然立起,在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组成景佑四年自焚考生的遗容。
\"这纸是用人血抄造的。\"
墨娘子捻起一角对着晨光。纸纤维中清晰可见黑色块状物,正是当年太学生血书《哭庙疏》时,混入纸浆的指甲碎片。当她将联名状翻面,背面的水印竟是完整的贡院平面图,而秋字号舍的位置正渗出黑血。
\"家父临终前咬指续名。\"
独臂书生突然撕开衣襟。胸膛上刻着祖孙三代被黜落的考引编号,最新添的\"庆历四年秋字七十三号\"还在结痂。他举起祖父的断指——那截干枯的指骨里嵌着半枚铜钱,钱文正是当年批阅其考卷的考官私印。
赵明烛的异色瞳突然收缩。左眼看见的是普通桑皮纸,右眼却见联名状上每个名字都在流血。血珠顺着纸纹汇聚到\"陈砚秋\"三字周围,形成个微型的浑天仪图案。当他用银针挑破血珠,里面竟滚出粒灵鹫香结晶——与题奴体内发现的完全一致。
\"听。\"
薛冰蟾突然按住机关鸟。雾中传来沙沙的书写声,三十七个黜落者后裔同时取出祖传的断笔——笔管里藏着当年未写完的诉状。当他们将断笔按在联名状上,笔管自动渗出黑墨,在空白处续写新的罪状。最新浮现的文字令人毛骨悚然:\"......韩琦命剜黜落者面皮,覆于党项贵族子侄......\"
墨娘子突然割破联名状边缘。纸层间夹着的薄纱显露出来,上面用金线绣着完整的《进士录》篡改记录。当她对着阳光展开,纱上投影出三十六届科举的影像——每届都有面容模糊的\"进士\"正在撕下自己的假面,露出底下被剥皮的黜落者脸庞。
\"看水印的暗记。\"
陈砚秋肋间的疤痕突然灼痛。血滴在桑皮纸上,立刻让水印中的贡院图像活动起来:秋字号舍的地窖铁架正在自动组装,每个架子上都浮现本届考官的名字。当画面转到礼部正堂时,韩琦的身影正在往《进士录》上涂抹蜡液,而被覆盖的名字正是\"陈砚秋\"。
独臂书生突然跪地磕头。他的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空洞回响,原来颅骨内藏着个青铜匣子——取出的竟是微型《黜落簿》。翻开泛黄的内页,记载着令人窒息的真相:\"......每科必黜落寒门满百人,其中三十六人需为世仇子弟......\"名单末尾附着张血掌印,五指指纹与韩琦奏折上的朱批完全吻合。
\"三百六十根冤骨。\"
老者掀开漕船甲板。下面整整齐齐码着历代黜落者的遗物:景佑四年的断砚、庆历二年的碎榜、天圣年间的焚卷......每件残骸上都刻着考官的名讳。当他取出最底层那方缺角的歙砚,砚池里突然涌出黑水,在水中显现出岭南鬼贡院的倒影——水牢里的少女正在用血抄写《锁院赋》。
赵明烛的琉璃镜片突然蒙上血雾。他左眼看见现实中的遗物堆,右眼却见每件物品都连着丝线,丝线另一端消失在东北方的雾中。当他扯断一根丝线,对应的黜落者遗物突然自燃,火焰中传出凄厉的诵读声——正是当年被篡改的殿试策论。
\"联名状在生长。\"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指向桑皮纸边缘。原本空白的位置正在自动浮现本届考官的姓名,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西夏文的\"祭\"字。更诡异的是纸浆里的毛发正在变长,缠绕成三十七条发辫——正是地窖尸架上那些干尸的头髻样式。
陈砚秋突然按住最新浮现的名字。他的血渗入纸纤维的刹那,联名状背面突然显出征粮簿的账目——记载着每届黜落者家产被抄没的明细。在\"庆历四年秋\"那栏,赫然写着\"收陈氏老宅抵税,其妹没入岭南织坊\"。
雾中突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三十七个黜落者后裔同时撕开麻衣,露出胸前烙印——全是浑天仪的不同部件图案。当他们按星象方位站立,身上的烙印竟组成完整的仪体。北极星位置的老者高举族谱,谱页无风自动,展开成一面血色旗帜,上面用金线绣着《科举罪言录》的纲目。
\"礼部来人了!\"
墨娘子突然指向河面。官船的灯笼刺破浓雾,船头站着的身影头戴獬豸冠——正是本届监试御史。但当船只靠近时,众人惊觉那御史的面容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青铜面具的冷光。
联名状突然腾空而起。桑皮纸在晨风中舒展成三丈长的血榜,榜上每个被黜落者的名字都开始流血。血珠滴落在漕船甲板上,竟腐蚀出完整的鬼贡院构造图——而水牢位置钉着的,正是陈砚秋妹妹的鎏金耳珰。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雾霭,所有黜落者后裔突然齐声诵唱《黜落者行》。歌声震得桑皮纸剧烈抖动,纸面浮现出三百六十个亡魂的面容。他们正在集体书写最后的诉状,而墨汁是从自己眼眶里流出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