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慵懒戏谑、带着奇异磁性的女子笑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破庙死寂的空气里漾开层层涟漪。声音来自残破院墙上方,仿佛说话之人正慵懒地倚坐在墙头,俯视着殿内的一切。
何济眼神微凝,循声望去。苏明雪按在剑柄上的手纹丝不动,气息却愈发冰寒锐利。林青萝和唐蜜儿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院墙断口处,月光勾勒出一道曼妙的身影。一个女子姿态闲适地坐在那里,双腿随意地交叠晃荡着。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墨绿色劲装,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玲珑曲线,外罩一件同色的薄纱披风,在夜风中微微飘拂。脸上蒙着一方同色系的面纱,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如同狐狸般狡黠灵动的眸子。那眸子在月光下流转着智慧的光彩,带着三分审视,三分好奇,还有四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听风楼,楚晚晴。”女子轻笑一声,声音如同浸了蜜糖,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见过半字先生,见过…诸位佳人。”她目光在何济、苏明雪、林青萝、唐蜜儿脸上掠过,尤其在苏明雪那清冷绝尘的容颜上多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玩味。
“楚楼主好大的阵仗。”何济的声音恢复了清朗,易容下的面庞看不出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渊,平静地迎视着楚晚晴那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目光,“三只‘钻山鼠’,这份见面礼,可不轻。”
“哎呀,先生误会了。”楚晚晴掩口轻笑,动作妩媚风流,“这几个不成器的家伙,不过是接了单买卖,奉命行事罢了。奴家得知他们追踪的目标竟是先生,这不,立刻亲自赶来‘清理门户’,顺便嘛…”她拖长了调子,眼波流转,“也想亲眼看看,能让我听风楼‘钻山鼠’都栽了跟头的‘天命者’,究竟是何等风采。如今一见…”她目光在何济身上转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果然名不虚传,这风采,连奴家都忍不住心动呢。”她语带调侃,真假难辨。
“哼!”唐蜜儿忍不住冷哼一声,野性的小脸上满是不爽,“油嘴滑舌!谁知道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楚晚晴闻言,非但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看向唐蜜儿,那双狐狸眼弯成了月牙:“这位想必就是五毒寨的小辣椒,唐蜜儿姑娘吧?果然人如其名,够烈,够辣!奴家喜欢!”她说着,目光又转向林青萝,“这位温婉可人,灵气逼人的小妹妹,定是妙手回春的小神医林青萝姑娘了。”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苏明雪身上,语气中带着由衷的赞叹,“而这位…清冷如月,风华绝代,剑未出鞘,寒意已侵肌骨…除了‘寒江孤影’苏明雪苏女侠,奴家实在想不出第二人。先生身边,当真是群芳环绕,羡煞旁人呢!”
她竟将三人的身份、特点一语道破!听风楼的情报能力,果然名不虚传!
何济心中微凛,面上却依旧平静:“楚楼主消息灵通,令人佩服。只是不知,楼主此来,除了‘清理门户’和看热闹,还有何指教?”他直接切入主题。
楚晚晴收起几分戏谑,坐直了身体,墨绿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一株神秘的夜昙。“指教不敢当。”她声音清晰了几分,“其一,自然是向先生赔罪。手下人冒犯,是奴家御下不严。这三人,任凭先生处置。”她指了指地上昏迷的三人,语气随意得像在丢弃几件垃圾。
“其二嘛,”楚晚晴话锋一转,狐狸眼中精光一闪,“是想和先生谈一笔…买卖。”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何济,“先生初入江湖,想必对‘渊’字令牌的主人,以及那面突然出现的‘半’字旗,都颇感兴趣吧?巧的是,奴家这里,恰好有一些…先生或许会感兴趣的消息。”她故意停顿,观察着何济的反应。
“哦?”何济不动声色,“什么价码?”
“价码好说。”楚晚晴轻笑,“一则,先生需答应,日后若奴家有所求,在不违背道义的前提下,先生需出手相助一次。二则嘛…”她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阿桑和唐蜜儿手中的“渊”字令牌,“关于五毒寨这场叛乱,以及那位叛逃者带来的东西…奴家也想了解一二。信息共享,如何?”
这是一个试探,更是一个交易。楚晚晴在展示听风楼价值的同时,也在索取她想要的情报。
何济沉默片刻。楚晚晴的提议,利弊参半。听风楼的情报价值毋庸置疑,但此女狡黠如狐,心思难测。不过,目前敌暗我明,若能借助听风楼之力,未尝不是破局之机。
“好。”何济干脆利落地点头,“只要楚楼主的消息值这个价。”
“先生爽快!”楚晚晴眼中笑意更浓,“那奴家就先付点‘定金’。”她玉手一扬,一枚小巧的、雕刻着风纹的青铜令牌射向何济。
何济伸手接住,入手微沉。
“此乃听风楼的‘听风令’。”楚晚晴解释道,“持此令,可在听风楼任何分舵获取一次免费情报,或者寻求一次不危及性命的庇护。至于奴家要告诉先生的消息…”她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神秘,“那面挂在桃源镇‘永昌绸缎庄’的‘半’字旗,并非柳文轩的手笔。真正的主使者,此刻就在永昌府城内!而且,与先生此行要救的那位府尊大人,关系匪浅哦!”
永昌府!府尊!何济眼神骤然锐利!这消息,无疑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府城深处!
“还有,”楚晚晴补充道,狐狸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先生要小心府尊身边那位姓‘文’的管家。此人不简单,与‘渊’字令牌背后的势力,勾连甚深。好了,定金付完,奴家也该告退了。先生若想了解更多,随时可持令到永昌府城内的‘听风小筑’寻我。”她说完,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轻盈地飘下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如同雨后竹林般的清雅幽香。
楚晚晴来得突兀,走得干脆,留下一个价值不菲的“定金”和一个指向永昌府城的巨大谜团。
“济哥哥,这女人…可信吗?”林青萝担忧地问。楚晚晴那狡黠多变的眼神,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听风楼做生意,信誉是根本。消息的真假,她不会乱说。至于目的…”何济把玩着手中的听风令,眼神深邃,“各取所需罢了。不过,永昌府城,看来是龙潭虎穴,非闯不可了。”
他看向昏迷的阿桑:“此地不能再留。收拾一下,立刻动身!目标——永昌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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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疾行。当晨曦微露,驱散山林间最后一丝黑暗时,一座巍峨雄壮的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青灰色的城墙高耸入云,绵延望不到尽头,城楼飞檐斗拱,气势磅礴。巨大的城门上方,铁画银钩的“永昌府”三个大字,在初升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护城河宽阔,水流湍急,吊桥高悬,城门处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喧嚣声远远传来,彰显着这座西南重镇的繁华与活力。
何济四人早已弃了马车,混在入城的人流中。何济恢复了原本俊朗的容貌,只是换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衫,收敛了锋芒,显得低调内敛。林青萝依旧素净温婉,唐蜜儿则收敛了野性,扮作小丫鬟模样。唯有苏明雪,依旧是一袭胜雪白衣,清冷气质难以遮掩,引得路人频频侧目。昏迷的阿桑由何济背在身后,用宽大的斗篷遮住。
缴纳了入城税,四人随着人流涌入城中。甫一入城,一股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脂粉味、汗味、牲畜气息的、属于大城市的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宽阔的青石板主街两侧,商铺鳞次栉比,旗幡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绸缎庄、酒楼、茶肆、药铺、铁匠铺、杂货摊…应有尽有,行人摩肩接踵,车马粼粼,一派繁华鼎盛的景象。
“哇…”林青萝睁大了杏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小脸上满是新奇。她从小在桃源镇长大,何曾见过如此繁华的大城景象。
唐蜜儿虽然努力扮作丫鬟,但那双灵动的眼睛也忍不住东张西望,尤其是看到一些售卖新奇首饰和小玩意的摊子时,更是移不开目光。
“找个地方先安顿阿桑。”何济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旁,寻找合适的落脚点。同时,他也在留意着周围是否有可疑的目光或跟踪的迹象。楚晚晴的警告言犹在耳,这永昌府城,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太平。
就在这时,前方街口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尖锐的哭喊声,瞬间吸引了大量人群围观。
“我的儿啊!你怎么了?别吓娘啊!”
“让开!都让开!大夫!快叫大夫!”
人群围拢的中心,一个衣着华贵、却哭得梨花带雨的年轻妇人,正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惊慌失措。那男童双目紧闭,小脸涨得通红中透着一股诡异的青灰,嘴唇发紫,牙关紧咬,小小的身体正剧烈地抽搐着,口角溢出白沫,气息急促微弱,眼看就要不行了!症状竟与之前在茶棚中暑的孩童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凶险!
“是惊风闭窍!快散开!别围着!”人群中有懂点医理的人惊呼。
“济哥哥!”林青萝医者仁心,看到孩子痛苦的样子,立刻焦急地看向何济,小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何济眉头微蹙。他意念沉凝,瞬间感知到那男童体内气息紊乱狂暴,一股外邪炽盛,直冲心脑,情况确实危急万分。而更让他眼神微凝的是,那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虽然哭得凄惨,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静和…算计?她身边两个看似焦急的家仆,下盘沉稳,气息内敛,分明是练家子!这不像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救人要紧!”何济当机立断,分开人群走了过去,“让开!我是大夫!”
他的声音清朗有力,瞬间压过了嘈杂。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那年轻妇人看到何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夫!快救救我儿!求求您了!”
何济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男童滚烫的腕脉。意念沉入,仔细探查。果然!这男童体内并非单纯的中暑惊风,而是被人以极阴柔歹毒的内劲,强行震乱了心脉气血,伪装成急症!手法极其隐蔽歹毒,若非他意念强大,几乎难以察觉!这分明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他不动声色,目光扫过妇人那看似悲痛欲绝的脸,以及她身边那两个眼神警惕的家仆。心中冷笑:想引我出手?那就陪你们玩玩!
“夫人莫急。”何济收回手,语气沉稳,“令郎确是暑热攻心,引动急惊风,闭了心窍。情况虽险,尚有可为。”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林青萝手中接过银针。
“青萝,‘冰魄针’护百会、印堂、神庭!明雪,劳烦以‘清心诀’内息,护住他心脉,稳住气血!”何济语速飞快,指令清晰。
“是!”林青萝立刻应声,小手稳如磐石,银针精准刺入。
苏明雪微微颔首,素手虚按在男童胸口膻中穴附近,一股温润柔韧、带着清凉气息的内息悄然透入,瞬间抚平了男童体内狂暴紊乱的气血。
何济自己则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温润醇和的意念内息,在男童后背几处关键穴位快速点按推拿。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弹奏一首唤醒生命的乐章。意念内息配合着苏明雪的内力疏导和林青萝的银针镇守,三股力量精妙协作。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奇迹发生了!男童剧烈的抽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下来!涨红发紫的小脸逐渐恢复常色,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他眼皮动了动,茫然地睁开眼,虚弱地喊了声:“娘…”
“哎!我的儿啊!”年轻妇人一把抱住孩子,哭得更加“情真意切”,对着何济连连道谢,“多谢神医!多谢神医救命之恩!妾身…妾身无以为报!”她说着,就要抱着孩子下跪。
“夫人不必多礼。”何济伸手虚扶,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嘴角忽然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救死扶伤,医者本分。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清冷了几分,“夫人这‘儿子’,脉象雄浑,筋骨强健,分明是自小习武的好苗子,根骨之佳,远胜同龄孩童。不知师从哪位高人?练的又是何等刚猛霸道的功夫,竟能把自己练得‘暑热攻心’,险些丧命?这等‘天赋异禀’,在下行医多年,倒是…闻所未闻!”
他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那年轻妇人脸上的感激涕零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她身边那两个家仆更是脸色剧变,手下意识摸向腰间!
围观人群也一片哗然!
“什么?习武的?”
“脉象雄浑?筋骨强健?”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何济冷笑一声,目光如电,直刺那妇人:“夫人这‘儿子’,怕不是亲生的吧?或者说…这‘千金之躯’,根本就是偷梁换柱,李代桃僵?”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瞬间揭穿了这场精心策划的“千金换身”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