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曲折的小巷如同巨兽的肠道,将永昌府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冰冷潮湿的青石板反射着惨淡的月光,勾勒出何济与楚晚晴疾奔的身影。身后,客栈方向传来的厮杀声、诡异的笛音以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控尸术带来的混乱,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因距离而减弱,反而愈发清晰地撕扯着紧绷的神经。每一次笛音尖啸,都让楚晚晴的指尖微微发颤,那源自九幽般的怨毒寒意,几乎要将骨髓都冻结。
“控尸笛…九幽引魄…”楚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惊悸,喘息着低语,“影渊竟连这种早已断绝传承的禁忌邪物都掌握在手!他们到底还藏着多少底牌?”她侧目看向身旁的何济,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正飞速扫视着前方错综复杂的岔路。
“底牌再多,也要看握在谁手里。”何济的声音异常沉稳,他猛地拉住楚晚晴的手腕,闪身拐进一条更窄、堆满废弃竹筐的暗巷,暂时隐住身形。巷口外,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显然是另一队搜索的黑衣人。“笛音控尸,范围有限,且需媒介。方才客栈耳房杂物堆积,尸气弥漫,正是其发挥威力的温床。如今空旷巷道,他们这招便难施展。”他冷静分析,目光却紧紧盯着楚晚晴略显苍白的脸,“倒是你,楚楼主,那笛音蕴含的怨毒精神冲击非同小可,可还撑得住?”
楚晚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烦恶与阵阵眩晕,挺直了背脊,眉宇间重新凝聚起听风楼主的傲然:“些许邪音,还乱不了我的心神。倒是你,半字先生,下一步如何走?这永昌府的巷道再复杂,也经不起天机阁和影渊这般地毯式搜捕!那玄字令首领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何济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双眼,凝神感知。袖中贴身收藏的那块渊瞳碎石,此刻正传递来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脉动,冰冷、贪婪,如同沉睡凶兽的鼻息。这脉动并非指向身后客栈,而是…隐隐牵引向城西的方向!与此同时,一股若有若无、与渊瞳碎石同源、却更加庞大阴冷的邪恶气息,正从新蛊村祖灵祭坛的方位传来,如同沉重的暮鼓,一下下敲击在他的感知边缘。祭坛下的晶石,果然被彻底激活了!而城西方向…莫非就是落鹰涧挖掘点的最终目标?渊瞳石本体所在?
危机四伏,前路不明!追兵在后,祭坛异动在前!必须立刻判断出最安全、最能争取时间的路径!
何济猛地睁开眼,眼神如电。他不再犹豫,右手食指伸出,竟以指为笔,以虚空为纸,飞快地凌空勾画!指尖划过之处,残留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散发着微光的金色轨迹!须臾之间,一个斗大的金色光字悬于两人面前——
**“遁”**!
“‘遁’字,从辵(chuo),从盾。”何济语速极快,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金玉交击,字字清晰,“辵者,行走、道路也;盾者,遮蔽、防御也。此字本义,隐迹潜行,避祸趋吉!”他指尖点在“辵”部,金光流转:“此‘辵’形,笔意仓促,走势曲折,如蛇行于草,此乃前路多舛、需曲折迂回之象!暗合当前巷道迷局!”
指尖移至“盾”部:“然此‘盾’形,笔画敦厚,光华内蕴,尤其最后一点,凝而不发,隐有金铁之声!此乃遮蔽之力尚存、生机暗藏、守护之意未绝之象!”他目光灼灼,穿透眼前的金色光字,仿佛洞穿了重重迷雾,“破此困局,不在强冲‘辵’(道路),而在善用其‘盾’(遮蔽)!追兵如影随形,其势汹汹,强取直路,正中其下怀!欲脱此劫,当——”
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涨,手指倏地指向斜前方一条看似最不起眼、堆满杂物甚至散发着淡淡腐臭气息的死胡同尽头!
**“反其道!入死地!借秽气掩生气,以静制动!此‘遁’之生机,便在‘盾’之遮蔽下,藏于‘死’处!”**
话音落,那悬空的“遁”字金光猛地一敛,化作一道细微流光,直射向何济所指的死胡同尽头那堵斑驳的土墙!仿佛在为其指引方向!
“死胡同?”楚晚晴愕然,但出于对何济测字术近乎盲目的信任,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好!信你!”两人不再迟疑,如同两道轻烟,迅速掠向那条散发着霉味的死胡同尽头。
胡同极窄,尽头是一堵近两人高的土墙,墙根堆满了腐烂的菜叶、破筐等杂物,气味刺鼻。何济毫不介意,目光如炬般扫过土墙和墙根堆积的杂物,最终落在一堆半人高、覆盖着厚厚油毡的废弃竹筐上。油毡之下,似乎还压着些别的硬物。
“就是这里!”何济低喝一声,上前猛地掀开油毡一角!下面并非全是竹筐,竟还杂乱堆放着几块废弃的门板和半扇腐朽的屏风!他迅速动手,与楚晚晴合力,将那些破败的木板屏风拖拽出来,倚靠着土墙,再覆上油毡和几个破竹筐,竟在墙角勉强搭出了一个仅容两人蜷缩藏身的、极其狭小的三角空间!浓烈的腐臭和灰尘扑面而来。
“委屈楚楼主了。”何济看着这简陋到极致的藏身处,对着楚晚晴露出一个歉然却依然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暂借这‘芝兰之室’避避风头。”他故意用“芝兰之室”来形容这污秽角落,冲淡了几分紧张。
楚晚晴看着他那双在污浊环境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和他脸上那抹熟悉的不羁笑容,心头莫名一松,竟也弯了弯唇角,低声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何先生选的,便是最好的藏身之所。”她引用了《陋室铭》,带着几分难得的调侃,随即毫不犹豫地矮身钻了进去。
何济紧随其后,小心地将油毡和竹筐重新拉好,尽量恢复原状。狭小的空间瞬间被黑暗和浓烈的气味填满,两人的身体几乎不可避免地紧紧挨在一起,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因紧张而微微加速的心跳。楚晚晴身上清冽如霜雪的淡香,与周围腐败的气息形成奇异的对比,萦绕在何济鼻端。
刚藏好身形不过数息,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停在了死胡同口!紧接着是几声低沉的交谈。
“头儿,前面是死路!”
“仔细搜!一寸地方都别放过!那‘半字先生’诡计多端,最擅利用环境!”
“是!”
沉重的脚步声踏入胡同,伴随着兵刃拨动杂物的哗啦声,越来越近!火折子被擦亮的光线透过油毡和竹筐的缝隙,在狭小的藏身空间内投下晃动扭曲的光影,每一次晃动都如同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楚晚晴全身紧绷,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她能感觉到何济的手臂紧贴着自己,隔着衣料传来稳定而有力的热度。在这极致的压迫与黑暗中,这触感竟成了唯一的锚点。
何济的眼神在黑暗中异常明亮,他微微侧头,嘴唇几乎贴着楚晚晴的鬓角,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低语:“别动,别呼吸。”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廓,带着令人心安的镇定力量。楚晚晴只觉得耳根一阵酥麻,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依言照做,将身体缩得更紧。
“哗啦!”一个黑衣人粗暴地用刀挑开了他们藏身处旁边的几个破筐,杂物滚落一地。火光近在咫尺,几乎能看清油毡上抖落的灰尘!
“头儿,这里太臭了!全是烂菜叶子!鬼才藏得住人!”另一个声音抱怨道,带着明显的嫌恶。
“少废话!仔细点!”被称为“头儿”的声音严厉喝道,脚步声停在了他们藏身的油毡堆前!
时间仿佛凝固。楚晚晴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她感到何济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金光在流转,引而不发。他在准备最后一搏!
就在那“头儿”的手似乎要伸向油毡的瞬间——
“呜——呜——呜——!”
三声短促而尖锐的号角声,猛地从城西方向传来!穿透寂静的夜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急召集意味!
“是西城门的集合令!最高等级!”胡同口的黑衣人惊呼。
“妈的!肯定是落鹰涧那边有重大发现!”那“头儿”的声音瞬间充满急切,再顾不上眼前的污秽角落,“撤!所有人!立刻赶往西城门集合!快!”
脚步声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转眼间,死胡同内只剩下死寂和刺鼻的腐臭。
油毡被猛地掀开一角,新鲜而冰冷的空气涌入。何济率先钻了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向楚晚晴伸出手,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眼神明亮依旧:“楚楼主,看来我们这‘芝兰之室’,连老天爷都舍不得让它蒙尘。”
楚晚晴借着他的手钻出来,整理着微乱的鬓发,看着何济在月光下依旧神采飞扬的脸,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弛,忍不住轻轻呼出一口气,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何先生,下次再选‘芝兰之室’,劳烦提前告知,也好让晚晴备些香料熏上一熏。”语气虽嗔,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如释重负。
何济哈哈一笑,笑容爽朗:“好说好说,下次定寻一处‘兰麝满庭芳’的好地方,才配得上楚楼主的清雅。”他随即神色一正,望向城西号角声传来的方向,眼神凝重,“落鹰涧…看来影渊和天机阁的人,真的挖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了!那号角声如此急切,召集的恐怕不止是城内的黑衣人…新蛊村方向的邪恶波动也骤然加剧了!”
他袖中的渊瞳碎石脉动得更加剧烈,冰冷贪婪的意志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吸引,与新蛊村祭坛、城西落鹰涧两个方向传来的庞大邪气隐隐呼应,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三角共鸣!这共鸣如同无形的锁链,勒得他心头一阵发紧。
“我们必须立刻赶回落鹰涧!比他们更快!”楚晚晴也感觉到了那股令人不安的共鸣,果断道,“听风楼在城西马市有暗桩,可以弄到最快的马!”
“好!”何济点头,目光却再次扫过这污秽的死胡同尽头,尤其是那堆被他们挪动过的破败木板屏风。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等等!”他叫住楚晚晴,快步走到那堆杂物前,蹲下身仔细查看。他搬开几块腐朽的木板,手指在其中一块看似普通的门板断裂处摸索着。那断裂处木质纹理有些异常,并非自然断裂,倒像是被某种锐器劈砍过,断口处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几乎消散殆尽的…剑气?
“楚楼主,你看这里!”何济指着那断口,眼神锐利如刀,“这残留的剑气…精纯、凝练,带着一股孤高寂寥的意蕴…虽然微弱,但绝非普通江湖客能留下!而且…这气息,我感觉…似乎在哪里接触过!”
楚晚晴凑近细看,她虽不精于剑道,但听风楼主见识广博,也察觉出这残留气息的不凡,秀眉微蹙:“能在木质上残留如此精纯剑意这么久…此人修为深不可测!永昌府何时藏了这等高手?而且…这剑气残留的位置…”她目光顺着断口看向地面,又看向墙壁,“…似乎是与人激战时,剑气扫过留下的痕迹?难道在我们之前,也有人在此处藏身,并与追兵交过手?”
何济的手指在那残留着孤高剑意的断口处反复摩挲,试图抓住脑海中那一闪而逝的熟悉感。在哪里接触过?武陵城?桃源镇?还是…何家祖祠?
就在他凝神思索,试图抓住那缕熟悉感的尾巴时——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融于夜风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死胡同的墙头射来!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何济全身汗毛瞬间倒竖!那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预警!他猛地侧身,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剑,精准无比地朝着破空声的来处凌空一夹!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铁交鸣!一枚细如牛毛、通体泛着诡异幽蓝色泽的毒针,被他稳稳夹在了两指之间!针尾兀自震颤不休!
针尖距离他的咽喉,不过半寸之遥!
冷汗瞬间浸透了何济的后背!好险!好刁钻!好狠毒的暗器!
“谁?!”楚晚晴厉喝出声,袖中数点寒星同时射向墙头!
墙头黑影一闪,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楚晚晴的暗器尽数落空,钉在墙头青砖上,发出“咄咄”闷响。
何济眼神冰冷地盯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指尖夹着那枚幽蓝毒针。针身入手冰凉刺骨,带着一股阴邪的腥甜气息,显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一个特制的玉瓶封好。这暗器手法…阴狠诡谲,绝非天机阁或影渊那些黑衣人惯用的路数!出手时机更是歹毒,选在他精神集中于探查剑痕、警惕性稍降的瞬间!
这永昌府的浑水里,竟然还藏着第三股势力?!而且这股势力,似乎对他抱有极大的敌意,甚至杀意!
墙头残留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何济的心头。他低头,再次看向那门板断裂处残留的孤高剑气,一个极其大胆而惊悚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骤然劈入脑海!
难道…方才发出那致命毒针的人,与留下这孤高剑气的人…是同一个?!他(她)为何先在此与人激战留下剑痕,后又藏身墙头对自己突施杀手?是敌?是友?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
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杀机,让本就迷雾重重的局面,瞬间变得更加波谲云诡,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