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于此久候,不知岁月几何,然愿待之。
方中介导航至豪宅前,吾先往邻楼。昔居之所,今析为二小区矣。
初至其邻楼,见有危楼孤耸,下无司更之役。廊庑虽具,俨然村墅荒宅。阶梯盘旋而上,铺大理石黝黑如墨,及登楼观之,竟似商业大厦,非住宅居所。
循阶而陟,左厢寂然无肆,右舍则异制非常。层累如梯攀霄,户牖皆呈曲弧之态。蹬道连绵无尽头,竟无歇肩之所。
此异象何由致乎?岂非效彼人间冢岭之形?昔丰都初辟,厉行无鬼神之说,禁锢众鬼思凡之念。彼等既昧三界之有,遂敛踪守矩,如槁木寒灰。
此诡谲营建,莫非欲示鬼神:阳世犹存冢墓之山?观其治策更易,似欲晓谕幽冥:三界之中,人间实存焉。
人间自有三光曜日,沧海涌流,翠色平畴,牛羊呦呦。东风过处,青草摇香;日昃收衾,犹带暄和之气,似棉絮蓄日之精魄。
蓦闻楼下语响,缘此楼年久失修,虽隔重阶,犹闻其声。
女声乍起,余心蓦然狂跳。此音宛若故人重临!
元心曰:\"老姨,予购薄礼奉上,今可免步。\"
老姨应:\"善哉!自汝迁来,吾夫妇终得安居。欲沐阳光浴,朝夕曝于檐下。\"
元心曰:\"此楼虽高,岂宜老人栖止?且无户外之梯。\"
老姨叹:\"吾等乃世纪遗民,非当世之器。贤胤发达者,早卜居层楼广厦乘电梯矣!\"
元心曰:\"宅中唯卿老夫妇,罕有亲故往还。\"
老姨颔首:\"值汝老伯酣睡之际,方可吐露衷肠。昔吾等贩早点为业,薄有积蓄,曾于故里购置宅邸,耗资逾廿百万钱。诞有一子,因拮据艰于生育。及子长,沉迷赌博,竟至鬻宅抵债。彼等高利贷者,恃其身份证件,巧取豪夺。今老宅易主,身无分文,鬓已星星矣!\"
言及此处,老姨掩面泣曰:\"昔年怨天尤人,倏然华发丛生。赖汝老伯坚忍,劝吾释怀:'命途多舛,岂非天数?'遂举家迁丰都,远遁尘嚣。今朝夕晏宁,当忘却前尘恩怨。姑且视为未尝生子也,姑且视为未尝奋斗也,过往一切烟消云散。今者日复一日,倏忽而老,老则死,死则万事了矣,不复有苦矣。”
余本欲下楼寻元心,然见老姨絮叨不休,遂止步。
老姨忽问:\"小娘子何故卜居于此?\"
元心答:\"此间赁金低廉,且可莳花弄草。\"
老姨哂曰:\"楼层虽高,炎夏曝晒难耐。\"
元心辩:\"心静自凉,何必拘泥形骸?今开轩纳气,反胜平畴。\"
老姨摇头:\"岂能比哉?地气蒸腾,犹胜楼板之燥。\"
二人相与大笑。
若水晶宫解其肉身,元心之体必阴气盛极。莫说居此顶层,纵使曝于日下,亦难觉炎暑,不过温润如玉耳。
凡自水晶宫取回肉身者,皆需日晒手足。头项背脊须遮蔽严密,待浑身暖透,则后脑渗出冰珠,此乃阴邪外泄之象也。
忽闻老姨语:\"元心小娘子,方有男子诣君楼上。\"
元心应:\"或是司更,抑或修缮者?\"
老姨续道:\"非也。其人清癯颀长,寸发俊颜,着人字拖,不似工人。\"
言罢,余闻履声匆匆,元心已至楼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