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名元凯,乃女娲宫老龙王第九子鸱尾也。自入血族参「类人炼试」(注:类人炼试,又称人类实验,女娲造人)以来,未尝言及出身。女娲宫中,群英荟萃,余乃萤火之光,难与星月争辉。唯每七日禀老龙王以炼试丹房实况,余时与宫闱无涉。渐习血族之俗,清规戒律已难恪守,始染毒烟之瘾、纵酒贪舌、驰骋铁骑、博弈骰子,皆女娲宫所鄙。
生母乃天狼族主,名曰老妪。此族昔时叱咤三界,兵败族灭,今如丧家之犬,辗转流离。余幼为狼崽随母栖身魔界,后蒙女娲宫雷凌王寻归,安于贫鬼巷。飘零至此,已然知足。余素无鸿鹄之志,唯愿效闲云野鹤,自在逍遥。
「元凯」之道名,源于紫竹林习艺时,与元心、元川、元月、元澜等师兄弟,师承而得。彼时师者列元字为辈,凯,即凯旋归来。吾二人同席临门而坐。左有青竹帚斜倚,右倚佳人。学堂环壁设案,师立中庭,堂中无壁板,惟虚悬光幕为屏,乃师清气凝屏,浮空显影。所习者,青草药培植、毒虫孵化、丹丸炮制、巫蛊秘术耳。
少时识元心,其大名轩辕正心。然及长,彼竟忘尽前尘,视余如陌路。同席一季,几无片语。唯师唤吾名时,伊以肘轻触,促余起答。彼时吾伏案酣眠,惶惶而起,茫然无对,复颓然落座。
尝赴道门拜师,泓钧老祖掐指推演,谓余非道中璞玉,仅授皮毛之理,未传玄奥。余不甘虚度,又耻作附骥,遂常往师叔莲心处讨教。莲心者,慈若众生之父,人皆尊称菩心祖师。三载学道无成,龙王斥余愚钝,遣至紫竹林习武,言:「文道既废,且强筋骨。」
火吒与余同窗,其母谐趣。入学时,伊于门前嘱曰:「若学业不成,必多食黍米,以偿束修!」闻者皆捧腹。嗟乎!有慈母护持,何其幸哉!
忆当日入学,独余茕茕孑立。老妪闭关修行,一心复兴天狼族,何曾顾我?常诫余曰:「汝当自立!」
红缨者,金镯缠腕,锦衣玉食,紧抱其母啼泣:「阿娘莫迫儿入此紫竹林书斋!卤猪脚方是珍馐,清斋何以果腹?」牌坊内外,家家演骨肉悲欢,独余如隔岸观火。
忽见元心自马车翩然而下,身量稍长,肤若凝脂,不似幼时黑瘦。四目相接时,丹田骤暖,恍见昔年竹马青梅情。掌中旧疤,亦因彼而留。少时误其为儿郎,常逾墙相戏。彼居鬼市轩辕府,与余所栖贫鬼巷虽一墙之隔,然朱门蓬户,云泥之别。唯元心未尝嫌余寒微,每提履赤足跃墙,余辄匿萝筐堆中相候。某日戏吓之,竟遭其推搡,掌破血流。彼赧然翻墙返家取药,银针挑出掌肉砂砾,膏药涂抹,余自小孤僻,未有人温柔以待,伊人纤纤素手,指甲如樱花饮露,粉浅粉浅,自此置放心房如珍宝。
余身具天狼族血脉,亦承女娲族神髓,幼时雌雄未定,且作女身,余虽女扮男儿装,实为老妪掩人耳目。某日骤雨倾盆,与元心檐下掬雨水为戏,忽见其衣染湿朱红。二人惊惶失措,伊面如土色,急唤老妪。老妪附耳低语,彼颊飞红霞,伊羞赧奔归。
余问老妪:「轩辕正心染疾乎?何故闭户不出?岂亡耶?」
老妪笑曰:「痴儿!此女子及笄之象,月事初至,他日可衍嗣也。」
余复问:「吾长亦能诞下子嗣乎?」
老妪叹曰:「汝之阴阳身,犹待大道定。」
余泫然:「思轩辕正心如焚。彼多友,吾惟伊一人。彼昔赠糕饼,护吾于身,免遭顽劣大童弹弓欺身,又创百戏同乐。愿永伴其侧,当若何?」
老妪抚余首曰:「或结金兰,或成秦晋。」
余惑:「秦晋者何?」
老妪遥指轩辕府:「如彼高堂夫妇,同巢连理。然轩辕府高门望族,吾辈蓬户绳枢,纵隔咫尺,犹隔天渊。」
余雀跃:「轩辕正心可妻吾乎?」
老妪黯然:「朱门姻缘,重门第媒聘。吾等栖身贫鬼巷,焉入贵胄之目?惟勤读诗书,精修六艺,他日蟾宫折桂,或可遣媒纳采。」
是年,元心十三,余方十一。雨打竹梢声声碎,犹记破碗承露时。辗转反侧,檐角雨珠犹坠,紫竹新叶初展,而少时烟云已杳。「该作品已登记中国国家文学作品着作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