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心忽觉身动,遽然惊醒。盖余方欲抱之入榻,甫触其臂,即见其双眸乍开,若惊鹿之惕。
元心曰:\"何也?\"
余左臂承其背,右臂揽其膝弯,作势欲抱。
余曰:\"欲移卿于榻,夜已深矣。\"
元心急摇首:\"不可,吾当返宿处。平素与叮当共居,奶茶店主妇红姐为赁别院于左近。\"
余问:\"嗣后不可居此乎?\"
元心正色曰:\"吾奉竹林使命而来此人类八零三六时空,安得与君同栖?\"
余复问:\"何使命?\"
元心赧然曰:\"无可奉告!\"
余径自横抱入室,置诸绣榻。
余曰:\"今宵权宿此,明夕归去未迟。\"
元心素无定见,不似余之执拗,遂解外衣就枕。甫沾绣枕,鼾声已起,若春蚕食叶。
孰料更漏三刻,忽见其拥衾而起。余素眠浅,即醒。
余问:\"何故?\"
元心曰:\"如厕耳。\"
忆畴昔元心与余言,率直无文,必曰\"妾欲溺耳\"。盖总角相交,犹存稚语故态。
少顷返,复蜷锦衾。时值盛夏,室中设空调,调温二十七度,微暖而不燥。世有愚者,暑月辄置空调于二十度,犹嫌热甚,实戕身伐性之道。譬若隆冬探热水,初觉寒彻,乃知肌理已损,经络俱乱。进而论之,凡形骸有疾者,犹可施药石以疗;若灵台蒙尘,则扁鹊束手矣。
元心问:\"君何不寐?\"
余叹曰:\"方欲就枕,卿已惊起。\"
元心讶然:\"君竟患此难寐之疾?\"
余怅然曰:\"已历五千余秋,长夜耿耿,此疾如附骨之疽,终不能祛。\"
元心侧卧问:\"是形骸之损,抑或灵府之伤?\"
余反问:\"卿以为何如?\"
烛影摇红,照见玉容。五千年来,轮回百世,唯今世容貌肖似当年。
元心忽问:\"君果深爱元心耶?若终不可得,岂不怅然?\"
余执其手曰:\"卿何苦自隐真身?\"
元心摇首:\"非吾自薄,实恐错认前盟。且问君,所爱者何?\"
余沉吟间,忽忆夏华寨旧事。彼时山居野趣,元心晨驾犊车送稚子入学,暮载而归。某日余早出书房,见母子三人犹在阡陌烤薯。冬薯甘美,掰之琼浆欲滴。元心取薯心饲儿,自食薯皮残肉,恰似总角时贫鬼巷旧景。乃叹曰:\"非关儿女痴情,实因竹马之谊,铭心刻骨。\"
元心怅然曰:\"吾实无前世记忆。昔在竹林习武,常思君或已释怀,故令吾得习艺自保。\"
余曰:\"黑熊精尝言不可扰卿修行,后忽转念,遂与美猴子乔装同窗。二载间,卿未觉似曾相识乎?\"
元心摇首:\"皆如初见。倘终证吾非元心,君当如何?\"
余执其手曰:\"此二载竹林伴读,余已与己身和解,今亦与卿和解。\"
元心忽笑:\"若吾他日适人产子...\"
余急曰:\"吾尝为卿卜,廿六当结褵。\"
元心惊起:\"吾齿已逾廿六!\"
余叹曰:\"自卿入竹林,地府名籍已割移,由阎罗转隶天曹。旧日姻缘亲眷,尽化云烟矣。\"
元心愕然:\"原是如此!?以为君送吾习艺乃善举,孰料竟断吾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