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戴冥铁鬼面,踞玄铁王座,俯视魑魅罗列,竟生普渡幽冥之慨。然吾本蓬蒿之人,所求不过三餐温饱,安知今日竟为元心所累,辗转至于幽冥险域?
观恶鬼潭之乱象,犹似中都兵燹,市井纷乱更甚。外族铁骑频犯,同室戈矛相向,焦土之上骸骨枕藉。昔在夏华寨时,但见残编断简载此类乱状,今身临其境,方知书卷难述其万一。
吾尝为恶鬼口中之\"不知人间疾苦\",蒙其谬赞\"徐师兄\"之号。殊不知此身乃元凯假扮,非彼等心中威震八荒之鬼王。
月余后,忽于尸横遍野处见元心。彼时吾正襟危坐,周遭鬼卒噤若寒蝉。待其盈盈下拜,方惊觉红妆依旧,然眉目间肃杀之气已非往昔。
\"徐师兄安好。\"其声清冷如碎玉。
吾喉头微动,几欲唤其本名,终强抑心绪,颔首应道:\"尚可。\"
彼时但觉五内翻涌:其果知吾身份耶?何以仍持帮派之礼?若不知,则此番恭谨又暗藏几重心机?但见烛影摇曳其面,竟似天罗地网,而吾独为网中游鳞矣。
玄佑素与徐怀仁过从甚密,其弟东平亦深识乃兄之为人。吾至此地,藉竹林秘术得窥怀仁往昔诸般情状,神态举止、音声笑貌皆了然于胸,故能效其容止,拟其辞气,举止言谈皆逼肖。
今者初会雷决,乃吾同母异父之兄。观其人,魁梧轩昂,方面大耳,浓眉入鬓,鼻若悬胆,凛凛威气见于眉宇之间。其声雄浑,中气沛然,应物处事皆磊落大方,雷厉风行而疏于小节,实乃济世之才。王母朱??不欲授吾以重任,而独引之入竹林,诚为识人之举,兄之才魄,确非常人所及。
吾素以公务之故,召元心入吾庐,恶鬼区拟筑九层浮屠,元心司资料搜集之任。吾尝留彼共餐,是日午餐,盒中之食至简,白米糙粝,无可品味,炒白菜与豆干寡味,卤肉亦粗拙难咽。粗粝者,唯果腹耳。吾素不耐此,常以小麦面包充饥。往昔怀仁饮食豪纵,今吾在外人之前,犹强作其食相。
膳毕,元心垂首收拾,吾凝视良久,待其仰首,急移吾目。
吾轻启朱唇曰:\"元心,汝于恶鬼潭之境况何感?\"
元心垂眸答曰:\"吾寡见少闻,但求一饱而已。\"
吾又问:\"汝何由至恶鬼潭?\"
元心想亦未想,应道:\"吾于人间犯有过愆,杀人而后为阎王爷所谪,入此地狱。\"
吾心明其谬言,然未遽斥,但哂之曰:\"汝之遭际,亦异于常矣。\"旋问曰:\"汝现有匹偶否?\"
元心愕然:\"匹偶?吾尚无此念。\"
吾闻其言,心下疑云四起,思忖道:其言无偶者,岂欲于恶鬼区结良缘耶?
吾戏言:\"吾可为汝媒妁何人,玄佑否?东平乎?抑或怀仁?\"
正思忖间,元心瞥吾一眼,似有慌乱,旋即起身道:\"吾腹中饥饿,容先出去觅食。\"言罢匆匆离去。
吾怒极,几欲发作,然终强抑心中忿懑。想昔日山巅盟誓,花烛洞房,本以为白首之约,却料女子视之若等闲。吾心如刀绞,恨不能即刻剖其肺腑,问个明白:当日情意,究竟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