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最后一抹血色沉入怒江,夜幕如同泼墨般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山河。怒江的咆哮在夜色中愈发显得狰狞狂野,不再是白昼里裹挟泥沙的浑浊黄龙,而是化作了一条在黑暗中翻滚嘶吼的墨玉巨蟒!
江水撞击在两岸嶙峋的怪石上,炸起十数丈高的惨白浪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如同万千闷雷在峡谷底部滚动。
水流湍急得不可思议,形成无数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涡,又陡然被狭窄的河道挤压成狂暴的激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奔涌向前。暗礁潜藏,湍流诡谲,莫说寻人,便是钢铁落入其中,顷刻间也会被撕扯变形,卷入那无尽的黑暗水底。
“秦宗主——!”
“苗主任——!”
“……”
凄厉焦灼的呼喊声,被怒江狂暴的咆哮轻易吞噬。
一道道强光手电和灵力催动的照明法器光束,如同脆弱的光剑,在翻腾的墨色江面上徒劳地扫射、穿刺。
黄勇脸色铁青,半边身子缠着渗血的绷带,却不顾伤势贴着江面飞行,在惊涛骇浪中艰难穿梭。
他双目赤红,试图找到战友的灵魂波动。
云上邪立在另一艘冲锋舟的船头,霜魂剑拄在甲板上,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那是强行催动“万载寒冰·绝”斩杀邪将留下的严重反噬。
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令人心悸的火焰,如同寒冰包裹的熔岩,一遍又一遍,固执地扫视着脚下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墨玉深渊。
每一次浪头打来,冲锋舟剧烈颠簸,她的身体都随之摇晃,指甲深深抠进霜魂剑冰凉的剑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没有呼喊,但那无声的凝视,比任何嘶喊都更令人心碎。
烈阳如同狂暴的怒狮,他放弃了舟艇,直接跃入江边最险峻的乱石滩。赤红的双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盏燃烧的灯笼,周身蒸腾着因愤怒和焦急而失控的烈焰,将冰冷的江水蒸发出大片白雾。
他咆哮着,徒手搬开一块块巨大的礁石,狂暴的灵力将一片片水域强行炸开、蒸干,又瞬间被汹涌的江水填满。他双拳早已血肉模糊,却浑然不觉,口中反复嘶吼着:“老秦!老秦你在哪儿!出来啊!别吓老子!”
749局的修士们,或御剑低空盘旋,或结成阵法探测江底,或沿江岸拉网式搜索。灵力与科技结合的光束交织,将这段染血的怒江映照得如同白昼。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江水永恒的、无情的咆哮。
时间在焦灼与绝望中一点点流逝。
冰冷的夜露浸湿了所有人的衣衫,寒意刺骨。
……
“找到了!这边!有生命反应!” 下游数里外,一处相对平缓的回水湾附近,传来一名749修士激动到变调的呼喊。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光束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浑浊的江水中,苗烬的身体被几根巨大的浮木卡在礁石缝隙中。他浑身湿透,脸色灰败,胸前一片可怕的塌陷,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但胸膛还有着极其微弱的起伏!
“是苗主任!快!医疗组!”黄勇的声音带着狂喜和后怕的颤抖,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冲了过去。
云上邪的目光也瞬间被吸引过去,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但当冲锋舟靠近,看清那并非秦川时,那火焰如同被冰水浇灭,只剩下更深的空洞和绝望。
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丝殷红从唇边溢出,混着冰冷的江水滑落。
……
苗烬被小心翼翼抬上冲锋舟,立刻有擅长治疗的修士围上去,灵丹妙药和温和的灵力不要钱般渡入他体内。他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陷入更深的昏迷。他的获救,像是一根稻草,暂时拉住了众人沉沦的心,却也将另一个更深的绝望——秦川的失踪,衬托得更加刺眼。
……
搜救,继续。
……
夜色浓稠如墨。云上邪拒绝了所有让她休息的劝告,固执地站在船头。她的身体越来越冷,霜魂剑鞘上的寒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在船头凝结出一层薄冰。灵力探测器的蜂鸣声成了绝望的伴奏,每一次扫描无果,都像是在她心上剜了一刀。
她搜遍了怒江中方一侧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甚至不顾黄勇的严厉警告,强行越过激流,冲入缅甸境内数公里的江段!灵魂之眼扫过异国陌生的江岸,扫过沉默的丛林,回应她的,只有更深的黑暗和异国边防军警惕的探照灯光。
“云仙子!不能再往前了!!”黄勇厉声喝止。
现在的情况,已经违反了《一号协议》的诸多条款!
……
云上邪仿佛没听见。她只是死死盯着那翻滚咆哮、仿佛嘲笑着她无能的江水。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下。透支的身体、崩溃的心神、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将她淹没。
“师(兄)……”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眼前一黑,一直强撑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
霜魂剑脱手,“当啷”一声坠落在冰冷的甲板上。
“表妹!”烈阳目眦欲裂,如同一道赤色闪电从岸边巨石上跃下,险之又险地在云上邪坠入江水前将她拦腰抱住。入手处,冰冷得如同抱着万载玄冰!他探了探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撤!全员撤回!立刻护送云仙子和苗主任回基地救治!”黄勇看着烈阳怀中气息奄奄的云上邪,又望了一眼依旧毫无线索、如同择人而噬巨兽般的怒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嘶哑地下令。
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秦川……难道真的……
——
晨曦微露,驱散了怒江峡谷最后一丝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搜救队伍心头的沉重阴霾。
一夜徒劳。
烈阳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云上邪,如同一尊沉默的、燃烧着余烬的火山,登上了返回广州的专机。
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依旧奔腾咆哮的怒江,赤红的双瞳中充满了血丝和不甘,最终化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头也不回地踏入舱门。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广州,萧岗,老旧居民区。
晨曦的金辉透过布满灰尘的纱窗,懒洋洋地洒在302室略显凌乱却熟悉无比的客厅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老旧家具和灰尘的味道,混杂着一缕……极其诱人的食物香气。
卧室里,秦川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熟悉到骨子里的、有些发黄的天花板。墙角贴着几张褪色的动漫海报,书桌上还散落着他半年前离开时没收拾干净的几支水性笔。身下的床单是朴素的蓝格子,带着阳光晒过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没有怒江的咆哮,没有血腥与硝烟,没有破碎的空间风暴,也没有邪魔法相的嘶吼。
只有一片死寂的……安宁?
……
秦川猛地坐起身!
动作快得扯动了……嗯?没有预想中的剧痛?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干净柔软的棉质睡衣裤,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他一把掀开衣襟,胸膛、手臂……昨天激战中被震裂的皮肤、甚至被邪魔法相余波冲击得骨裂的伤势,此刻光滑平整,连一丝疤痕都没有!
内视之下,那因为强行催动“沸血”和“炎煌绝念斩”而如同干涸龟裂河床般的经脉,此刻温润如玉,流淌着充沛而充满生机的龙元,不仅伤势尽复,似乎……还隐隐强韧了一丝?
这怎么可能?!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斩出那超越极限的一剑后,龙鳞甲崩碎,经脉寸断,如同破败的棉絮,生命力疯狂流逝,坠入怒江那冰冷刺骨、湍急狂暴的黑暗深渊……那濒死的绝望和冰冷,绝非幻觉!
那现在……是梦?
还是……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混合着一股更加浓郁的食物香气,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笃、笃、笃……是菜刀切在砧板上的、富有韵律的轻响。
滋啦……是热油与食材相遇的欢快歌唱。
还有一个……清越、空灵、如同山涧清泉流过玉石的女声,在轻轻地哼唱着一支古老的、带着盎然生机的曲调。
这声音……
秦川的心脏,在胸腔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了滚烫的熔岩!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疯了似的掀开被子,赤着脚,甚至来不及感受脚下冰凉瓷砖的触感,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卧室!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厨房门口。
那个背影。
高挑,窈窕,青绿与素白交织的古雅裙裳,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如瀑的墨色长发柔顺地垂落腰间,随着她轻盈的动作微微晃动。
晨曦的金辉透过小小的厨房窗户,温柔地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正专注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煎蛋,动作娴熟而优雅,仿佛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只是一个背影。
一个秦川以为此生只能在记忆最深处、在午夜梦回时才能触碰的背影。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怒江的咆哮,邪魔的嘶吼,战友的呼喊,坠落的绝望……所有的一切,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眼前这个在晨曦中为他烹饪早餐的身影。
一股混杂着狂喜、不敢置信、心酸、委屈、以及跨越了生死与时空的、刻骨铭心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秦川所有的理智。
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汹涌地划过他刚毅的脸颊。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厨房里,那清越的哼唱声停了下来。
青裙女子似有所觉,缓缓转过身。
当那张烙印在秦川灵魂最深处、清丽绝伦、眉宇间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骄傲与俯瞰众生般的淡然,此刻却盈满了温柔笑意的容颜,清晰地映入他模糊的泪眼时——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她唇边那一抹足以融化万载寒冰的温柔弧度,和一声带着无尽思念与心疼的轻唤,穿越了时光与生死,轻轻敲打在秦川支离破碎又瞬间愈合的心上:
“醒了?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