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噪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撞击着耳膜。巨大的搅拌机发出怪兽般的轰鸣,不断吞噬着沙石水泥,吐出粘稠灰暗的泥浆。沉重的金属构件被吊车臂吊在半空,晃晃悠悠,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每一次移动都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重量感。工人们粗哑的吆喝声、铁锹铲地的刮擦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各种声音搅在一起,在工地上空形成一片令人烦躁窒息的声浪海洋。
林小风赤裸着上身。汗水混合着飞扬的灰色粉尘,在他精瘦的脊背和手臂上流淌,勾勒出一道道蜿蜒的污痕,最后汇聚在腰间那条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旧工装裤上。他站在一座初具雏形的建筑框架前,脚下是粗糙不平、散落着碎石和钢筋头的混凝土地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尘土味道,灼烧着喉咙。
他咬着牙,腰腹和手臂的肌肉紧绷如铁,承受着巨大的重量。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他肩头的皮肉里,留下两道刺眼的红痕,边缘已经有些发紫。绳子另一端,连接着沉重的水泥预制板。他双脚蹬地,身体前倾,几乎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全靠一股蛮力拖着那块庞然大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艰难滑行。每拖动一寸,脚下都摩擦出刺耳的噪音,脚下的碎石被碾得粉碎。
“磨蹭什么呐!没吃饭啊?快着点!等着下锅呢?”一个粗嘎、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吼声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
工头赵德海腆着啤酒肚,背着手,像巡视领地的土皇帝一样踱步过来。他穿着明显比工人们干净许多的夹克衫,油腻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一双三角眼闪烁着精明刻薄的光,挑剔地扫视着每一个人。他停在林小风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汗津津的脸上:“说你呢!林小风!属蜗牛的?人家都运三块了,你这第一块还在半道磨洋工!耽误了浇筑,扣你工钱!”
林小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他不敢回嘴,只是咬着牙,将身体压得更低,爆发出全身的力气,脚下的碎石被他蹬得飞溅。沉重的预制板终于被他拖到了指定的位置边缘。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拉风箱一样起伏,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视线变得模糊。
“歇什么歇?这点活就怂了?”赵德海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三角眼一瞪,指着不远处堆得小山一样高的沙堆,“那边!沙不够了!赶紧的,推车过去,拉十车过来!手脚麻利点!”
林小风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汗水,汗水和灰尘混合成泥浆,在他脸上画出几道污迹。他默默地走向那辆锈迹斑斑、轮胎都有些瘪的手推车。铁制的车把在烈日下晒得滚烫,握上去一阵灼痛。他弯腰,双手抓住车把,腰腹发力,试图将空车抬起转向。然而,就在他发力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
眼前猛地一黑,无数细碎的金星在视野里疯狂乱窜。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汹涌的波涛,剧烈地摇晃起来。他身体一软,手推车失去控制,“哐当”一声歪倒在地,铁皮车身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搞什么鬼?!”赵德海的怒吼立刻炸响,他几步冲过来,看着倒在地上的推车和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的林小风,脸上充满了嫌恶和暴怒,“废物点心!连个空车都扶不住?要你有什么用?装死啊你?!”
周围的工友纷纷投来目光。有的带着麻木的看戏表情,有的则流露出些许同情,但没人敢出声。一个皮肤黝黑、身材敦实,名叫李铁柱的汉子离得最近,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扶住林小风的胳膊,帮他稳住身体,同时对着赵德海赔着笑:“赵头,赵头!消消气!这小子可能是热的,有点中暑!您大人大量!”
林小风靠在李铁柱结实的臂膀上,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但留下的是更深的虚弱和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空洞感。刚才那一瞬间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被撕碎的影子,带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感和……恐惧?他甩甩头,试图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碎片,却只换来一阵针扎似的头痛。
“中暑?哼,我看就是懒骨头!”赵德海叉着腰,唾沫横飞,“别给老子找借口!今天工钱扣十块!算你弄坏工具的赔偿!再磨蹭,晚饭也别想吃了!”
李铁柱赶紧应着:“是是是,赵头您说的是!小风,快,赶紧干活去!”他用力捏了捏林小风的胳膊,低声催促,“别愣着,快!”
林小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恶心感和那阵古怪的头痛。他挣脱李铁柱的搀扶,弯腰,沉默地扶起那辆沉重的手推车。铁把依旧烫手,勒进掌心的旧伤里。他推着车,走向那座巨大的沙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刚才那瞬间的眩晕和黑暗中的幻影,如同不祥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比肩上那无形的重负更让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