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工棚像个蒸笼,弥漫着汗酸味、劣质烟草味和隔夜饭菜的馊味混合成的浓烈气息。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高高的、沾满油污的顶棚上,光线勉强照亮下方几张油腻腻的矮木桌和散乱摆放的塑料凳。
林小风端着那个磕碰得坑坑洼洼的铝饭盒,找了个角落的矮凳坐下。饭盒里是中午从工地上领的、已经冰冷的饭菜——一大坨硬邦邦的米饭,上面盖着几片煮得发黄发蔫的青菜叶子和几块肥腻腻、几乎看不到瘦肉的肥膘。他没什么胃口,只是机械地用勺子扒拉着冷饭,试图将那些凝固的白色油脂和米饭混在一起。
“喂,小风!”一个粗声粗气的嗓门响起,带着浓重的口音。
林小风抬头,是李铁柱。这个皮肤黝黑、身材敦实得像铁墩子的汉子端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一屁股坐在林小风旁边的空凳子上,凳子腿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呻吟。李铁柱咧着嘴笑,露出被劣质香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咋蔫头耷脑的?让赵扒皮那龟孙骂傻了?”
林小风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低头继续扒拉冷饭。
“嗨,甭搭理他!那老小子就那德性,见着怂人就搂不住火!”李铁柱灌了一大口缸子里浑浊的茶水,发出满足的“哈”声,“全工地谁不知道?他那点威风也就冲咱们这些卖力气的抖!见了开发商那边的狗腿子,点头哈腰得跟孙子似的!”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的意味,“知道不?听说上个月,他克扣老刘他们组的工钱,让人堵在巷子里狠狠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好几天没敢来!就他妈活该!”
旁边几个工友听到,也凑了过来。一个精瘦、外号叫“猴子”的年轻人嗤笑一声:“揍得好!这老东西,心黑着呢!咱们的血汗钱都他妈喂他那个啤酒肚了!”
“就是!听说他还在外面养了个小的,钱都花那骚娘们身上了!”另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工友“老蔫”吧嗒着旱烟袋,慢悠悠地补充道,烟雾缭绕中,眼神里带着看透世情的麻木。
李铁柱用胳膊肘捅了捅沉默的林小风:“哎,小风,你住那破地方咋样?张老头没再催命似的催你房租吧?”他知道林小风日子紧巴。
林小风咽下嘴里冰冷的、带着猪油腥味的饭粒,摇摇头:“没,缓了几天。”声音闷闷的。
“那就好!”李铁柱用力一拍大腿,“张老头看着凶,其实心不坏。早年当兵吃过苦,看不得人真落难。你按时交,别差太多,他一般不为难人。比赵扒皮强他妈一万倍!”
“猴子”插嘴道:“风哥,你住那地方我知道,向阳公寓那片,乱得很!晚上可得关好门!前阵子听说隔壁巷子好几户被撬了!”
老蔫吐出一口浓烟,幽幽道:“世道不太平啊。咱们这些泥腿子,挣点钱不容易,别让人顺走了。睡觉警醒点。”
林小风默默地点点头。他下意识地隔着薄薄的工装裤布料,摸了摸裤兜里那个硬硬的轮廓——那块刻着“风”字的玉佩。这是他现在唯一值钱、也是唯一能证明他或许“不是一无所有”的东西。他把它藏在裤兜最深处,连睡觉都压在枕头底下。
“对了,”李铁柱像是想起什么,凑近林小风,声音压得更低,“我有个老乡,在城西那片工地上包了点小活儿,正缺人。那边工钱稍微高点,就是远,得坐一个多钟头公交。你要不要考虑?比在这天天看赵扒皮那张臭脸强!”
林小风扒饭的动作顿住了。远一点?工钱高点?这对他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他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眼中第一次有了点不一样的光彩:“……真的?李哥?”
“嗨,我能骗你?”李铁柱拍着胸脯,“包在我身上!赶明儿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有信儿就告诉你!”
一丝微弱的希望,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在林小风沉寂的心底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用力地点点头:“谢谢李哥!”
工棚里嘈杂的喧闹声、工友们粗俗的玩笑和抱怨,似乎都离他远了一些。他低头看着饭盒里冰冷的饭菜,第一次觉得那凝固的猪油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城西……远一点没关系,只要能多挣点钱,早点离开那个散发着霉味的303,早点……不用再为明天的泡面发愁。他捏紧了手中的铝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