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浑浊的暗紫色。林小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挪地走出工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沾满泥浆和汗渍的廉价t恤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精瘦却疲惫不堪的轮廓。一天的劳作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和汗水的味道,沉重而灼热。额角被汗水和灰尘糊住的擦伤隐隐作痛。
他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虽然破旧却可以暂时隔绝喧嚣的303房间,用冷水狠狠浇在脸上,然后躺在那张硬板床上,哪怕只是片刻的昏沉。
刚走出工地大门没多远,拐进一条相对僻静、通往城中村的支路。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线条流畅,车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如同一个傲慢的闯入者,无声地从后面滑行过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优越感,稳稳地停在了林小风斜前方的路边。
车窗玻璃是深色的,像一块不透明的墨玉。林小风甚至能隐约看到自己沾满泥污的倒影,在那光滑的黑色表面上扭曲变形。
就在他准备目不斜视地绕过这辆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豪车时,驾驶座的车窗无声地降下了一半。
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探了出来。发型精心打理过,一丝不苟。皮肤白皙,保养得宜,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他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浅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腕表。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路边这个浑身脏污、散发着汗臭味的年轻工人,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如同看到了一堆碍眼的垃圾。然而,就在他的目光掠过林小风那张沾满灰尘、却依旧能清晰辨认出五官轮廓的脸庞时,他脸上的那种漫不经心和嫌恶瞬间凝固了!
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猛地从驾驶座上弹起,身体前倾,死死地扒住车窗边缘,脖子伸得老长,那张原本斯文俊朗的脸因为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而扭曲变形,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露出里面整齐洁白的牙齿。
“林……林小风?!”一个变了调的、尖锐得几乎破音的惊呼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惧和荒谬感。
林小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停下脚步。他茫然地抬起头,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冲开了部分灰尘,露出一双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困惑地看着车窗里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眼神空洞而陌生。这个人……认识自己?林小风?这是他的名字。但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这张脸,连同那副金丝眼镜,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无法唤起记忆深处的任何涟漪。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更加脏污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和灰尘,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也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疲惫带来的眩晕感。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点燃了导火索。
车窗里的男人——陈浩——在看到林小风这个擦汗的动作,以及那双茫然中带着一丝麻木的陌生眼神后,脸上的惊骇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恐惧所取代!那恐惧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陈浩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你……你早就该死了!葬身火海……骨头渣子都该烧没了!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像个……像个乞丐?!”
“葬身火海……死了?”林小风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眉头紧紧锁起。一股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脑海深处,如同烧红的钢针!一些混乱、模糊、带着灼热感的碎片猛地闪现——冲天的火光!凄厉绝望的呼喊!浓烟!灼人的热浪!还有……一张模糊不清、充满了恶毒狞笑的脸!
“啊!”林小风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剧痛的头颅。
他这个痛苦的动作,落在陈浩眼中,却如同看到了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陈浩眼中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崩溃!
“鬼!你是鬼!别过来!别来找我!跟我没关系!都是他们干的!”陈浩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撕裂变形。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车里,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
下一秒,那辆黑色豪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野兽被惊吓的咆哮!引擎转速瞬间飙升到极限!轮胎在粗糙的路面上疯狂摩擦,发出刺耳欲聋的尖啸,卷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车子像一支离弦的黑色毒箭,没有丝毫停顿,甚至不顾前方狭窄的路况,猛地向前方冲去!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擦着路边堆积的杂物和垃圾桶呼啸而过,留下一条长长的、难看的轮胎擦痕和弥漫的橡胶焦糊味,瞬间就消失在昏暗道路的尽头,只留下引擎的轰鸣声在夜空中迅速衰减、消散。
林小风依旧捂着剧痛的头颅,呆呆地站在原地,被那辆疯狂逃窜的车子带起的烟尘呛得咳嗽起来。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搅浑的泥潭。刚才那些一闪而过的火光碎片是什么?那个金丝眼镜男人是谁?他为什么说“我早就该死了”?他那见鬼般的恐惧……又是因为什么?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寒意,清晰地浮现在他因剧痛和混乱而模糊的意识里——陈浩。
陈浩……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