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黑暗中,无数破碎的画面翻滚——金牙张扭曲的脸、独眼龙常彪喷溅的鲜血、林皓轩那高高在上的冰冷眼神、白手套惨白的西装和头颅爆开的红白……最后定格在巷子尽头那两道如同白色闪电般扑来的死亡身影!
“嗬……”
林小风猛地抽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双眼骤然睁开!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的黑暗或死亡,而是一片柔和的光晕,光线来自一盏造型古朴的油灯,灯焰稳定,散发着淡淡的松香气息,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却并不刺鼻的药香,混合着陈年木料和纸张的味道。
他躺在一张铺着厚实棉垫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带着阳光气息的薄被。环顾四周,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墙壁是裸露的青砖,靠墙立着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线装书、竹简和泛黄的卷轴。屋子中央是一张厚重的老榆木桌,桌面上堆着几本摊开的古书、几个造型奇特的药碾、陶罐,还有一盏熄灭的铜炉。
这里……是济世堂的后堂!老秦头的“书房”!
之前的记忆碎片瞬间归位,巷战!搏命一击!金鳞针爆头!濒死昏迷……还有最后那只托住自己的手,那句苍老平静的话语——“小子,玩命也不是这么玩的。”
是老秦头!他救了自己!
林小风猛地想坐起,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闷哼一声又重重跌回床上,他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如同被拆开重组过,经脉里像是塞满了烧红的炭块和冰冷的铁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尤其是强行凝聚金鳞针的右臂,更是麻木僵硬,仿佛不属于自己。
“醒了就别乱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老秦头端着一个粗瓷碗,慢悠悠地踱了进来,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浑浊的眼睛瞥了林小风一眼,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像看一个摔破了膝盖的顽童,他把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碗里是深褐色、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汁。
“老……先生……”林小风的声音嘶哑干涩,喉咙火烧火燎,“谢……谢救命之恩!陆坤……我那个兄弟……”
“隔壁躺着呢,死不了。”老秦头语气平淡,拿起碗里的小木勺搅了搅药汁,“比你强点,至少没把自己搞成个破风箱。” 他舀起一勺药汁,不由分说地递到林小风嘴边,“喝了。”
浓郁的苦涩气味直冲鼻腔,林小风下意识地皱眉,但看着老秦头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强忍着反胃,张开嘴将药汁吞了下去,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苦涩和一丝微弱清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顺着食道滑下。药汁入腹,并没有立刻带来暖意,反而像是点燃了一把冰冷的火焰,在冻僵的经脉里开始缓慢而坚定地燃烧、冲刷!
“呃……”林小风痛苦地蜷缩了一下身体,额头瞬间布满冷汗,那感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在体内游走,驱赶着盘踞在经脉深处的阴寒煞气和狂暴金行灵力残留的破坏力量。
“忍着点,金行锐气反噬,加上阴煞入体,没死算你命硬。”老秦头面无表情地又舀起一勺,“‘枯木逢春散’,老头子压箱底的存货,便宜你这小子了,喝光,一滴都不许剩。”
林小风咬着牙,一勺接一勺,将整碗苦涩到极致的药汁全部灌了下去,随着药力在体内彻底化开,那冰火交织的痛楚达到了顶峰,他浑身颤抖,皮肤下隐隐透出不正常的红晕,汗水如同溪流般浸透了身下的棉垫,但在这极致的痛苦冲刷下,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寒煞气,正在一点点被药力中和、驱散!被金行灵力撕裂灼伤的经脉,也在这霸道的药力滋养下,开始极其缓慢地修复、弥合!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痛苦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虽然身体依旧虚弱,经脉的刺痛依旧存在,但那种沉疴淤堵、随时可能崩溃的感觉,减轻了大半!
“呼……”林小风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药味的浊气,感觉身体终于重新属于自己一部分了。
“感觉如何?”老秦头收起空碗,淡淡问道。
“好多了……多谢老先生!”林小风由衷地感激,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
“省省吧。”老秦头摆摆手,浑浊的眼睛却锐利地扫过林小风,“你小子,惹麻烦的本事,比你爹当年只强不弱,宗家的‘青煞爪’,‘黑金’的‘白手套’,还有金牙张那点破事……啧啧,这潭浑水,你倒是搅了个底朝天。”
林小风心头一震!老秦头果然知道!而且知道的远比他想的多得多!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道:“老先生认识家父?”
老秦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那张老榆木桌旁,拿起桌角那个黝黑的U盘,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昏黄的光线下,U盘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冰冷沉默。“认识又如何?往事如烟。”他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萧索,“倒是你,拿着这烫手的东西,还有那半张破图,下一步打算怎么办?等着宗家或者‘黑金’的人再找上门,把老头子我这破店也拆了?”
林小风沉默,下一步?岷山断龙峡是必须去的,噬灵藤和墨玉髓关乎他恢复甚至突破的关键。但宗家和“黑金”如同悬顶之剑,他看向老秦头手中的U盘:“老先生,这U盘……”
“打不开。”老秦头将U盘扔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黑金’的加密手段,物理层面的,不是插电脑那么简单,强行破解,里面的东西会瞬间变成一堆乱码,或者直接自毁,需要特殊的读取器,或者……对应的‘钥匙’。”
钥匙?又是钥匙!林小风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收藏的那块暗金源铁和刻着“信”字的令牌,难道……
“那令牌,有点意思。”老秦头仿佛看穿了林小风的心思,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他胸口,“像是某种‘信物’,但具体是哪个门路的,老头子也拿不准,至于那半张图……”他顿了顿,浑浊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精光,“岷山断龙峡……那地方,邪性的很,噬灵藤伴生墨玉髓,倒是不假,但想采到七叶藤,难如登天,而且,那里头……可不止有藤。”
不止有藤?林小风心头一凛,正要追问。
“咚咚咚!”
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屋内的谈话。
“秦老!秦老!开门!是我,石头!”门外传来赵铁柱那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焦急的粗嗓门。
老秦头皱了皱眉,走过去拉开门栓。
石头那铁塔般的身影几乎是挤了进来,带进一股室外的凉气,他脸色依旧不太好,但比之前镇定了一些,看到床上坐起的林小风,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老大!您醒了!太好了!”随即又焦急地看向老秦头,“秦老,坤哥他……”
“死不了,躺着呢。”老秦头指了指隔壁房间,“慌慌张张的,又出什么事了?”
石头喘了口气,快速说道:“老大,秦老,柱子哥那边安全!周叔、羽欣姐和小雅都在招待所安顿好了,柱子哥守着,暂时没事,我按老大的吩咐,安顿好他们就立刻绕小路回来了。”
他顿了顿,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但是!我刚绕到济世堂后面那条巷子口,就看到两个穿黑西装、戴着墨镜的家伙,在街对面转悠!鬼鬼祟祟的!看着不像好人!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个小仪器,像……像电影里探测炸弹的那种玩意儿,对着秦老这铺子方向扫来扫去!”
黑西装?墨镜?探测仪器?
林小风和老秦头的脸色同时一沉。
“看清楚脸了吗?”老秦头沉声问。
“没,戴着墨镜呢!不过……”石头努力回忆着,“其中有个小子,看着挺年轻,白白净净的,像个学生,但眼神……冷得很!比坤哥还冷!另一个年纪大点,板着张死人脸。”
林小风的心猛地一沉!学生模样?眼神冰冷?探测仪器?难道是……宗家的人?林皓轩派来的?!他们的追踪速度,竟然这么快?连老秦头这里都暴露了?
“还有!”石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躲着看的时候,好像还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没挂牌照,就停在街角拐弯的阴影里,离那两个黑西装不远!车里好像还有人!”
黑色的无牌轿车!如同幽灵般停在阴影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小风的心脏。前有“黑金”的白手套如同跗骨之蛆,后有宗家的追兵如影随形!这小小的济世堂,已然成了风暴眼中最后的、脆弱的避风港!
老秦头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如同沉睡的猛兽被惊醒,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死寂的后堂里格外清晰。
“探测灵能波动的‘寻灵盘’……无牌黑车……宗家的小崽子们,鼻子倒是挺灵。”老秦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他看向林小风,“小子,看来你这条命,还挺值钱。‘黑金’要你的货,宗家要你的命和钥匙,现在,人家堵上门了。”
他站起身,走到靠墙的巨大书架前,伸手在书架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雕花木纹上,看似随意地按了几下。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钟表齿轮转动的机括声从书架内部传来。
紧接着,在石头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面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旋转,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暗入口!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土腥味和奇异药香的气息从洞口涌出!
“带着你那半死不活的兄弟,还有这堆烫手的东西,”老秦头指着桌上的U盘、令牌和林小风贴身放着的羊皮秘图复制品(原件已被林小风贴身藏好),语气不容置疑,“下去!底下有间静室,够你们躲一阵子,老头子我,去会会外面那些‘贵客’。”
他枯瘦的身影挡在幽暗的入口前,昏黄的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在布满灰尘的书架和古卷上,如同一尊沉默而古老的守护神只。浑浊的老眼里,此刻燃烧着一种石头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平静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