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们屁滚尿流的背影消失在仓库大门外,带走了方才的戾气与喧嚣。仓库里,那股浓重的、混杂着铁锈和尘埃的陈旧霉味,重新占据了主导。学员们经历了一场惊吓与震撼交织的洗礼,此刻在李如玉清冷平静的“凝神,归位”指令下,重新站桩,呼吸吐纳声再次汇聚,竟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沉凝与韧劲。
苏青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全是冷汗。他推了推歪掉的眼镜,看着那个黑黢黢的地下室入口,又看看旁边老王叔弄来的几台二手设备,心有余悸:“我的老天爷……这开业大礼包也太刺激了!”他立刻指挥惊魂未定的老赵和张哥:“快!先把这洞口用东西拦一下,气味太难闻了,别影响大家练功!等练完功再处理!”
几块废弃的木板被迅速架在入口上,聊胜于无地阻挡着那股陈腐的气息蔓延。
鹿玖走到入口边,低头看着那延伸向黑暗的锈蚀楼梯。后背被刚才全力一拳牵动的酸胀感清晰传来,但他心头的激荡却更甚。那一拳,是磐石劲的爆发,更是他心境的突破——守护的力量,清晰而真切。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混混掉落的匕首,入手冰凉沉重,刃口带着劣质的寒光。他掂量了一下,随手丢进旁边清理出来的废铁堆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小玖老师!你没事吧?”王婶她们围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后怕,关切地看着鹿玖有些苍白的脸。
“没事,王婶,就是用力猛了点,缓缓就好。”鹿玖笑了笑,安抚道,“你们受惊了。”
“哎哟,可吓死我们了!”吴大妈拍着胸口,“多亏了李老师和小玖老师!那巴掌,那拳头……我的妈呀,跟拍电影似的!”
“就是!太解气了!”旁边一个年轻学员兴奋地插嘴,学着鹿玖刚才挥拳的样子比划了一下,引得大家一阵笑,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
李如玉已回到场地中央,闭目调息,对周围的议论恍若未闻。阳光透过高窗,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那无形的寒意似乎又淡去了一分,融入了这片带着汗味、尘埃味和点点绿豆糕清香的凡俗烟火之中。
练功结束的哨声响起,学员们带着满身热汗和尚未平复的激动散去,不少人都特意绕到王婶她们临时搭起的小桌前,买上几盒“清心定魄糕”压惊,顺便表达一下对“磐石”功夫的崇拜。小桌子前又排起了小队。
苏青立刻满血复活,眼镜片上重新燃起技术宅特有的狂热光芒。他招呼着几个身强力壮、刚才表现最镇定的学员学员:“哥几个!重头戏来了!清理地下室!目标:把它变成咱们磐石工坊的天然储藏室或者发酵间!手套口罩戴好!强光手电筒!绳子!撬棍!准备攻坚!”
他像个临阵的将军,平板电脑上飞快调出仓库的原始结构图(费了好大劲才从区档案馆复印来的),对着入口比划着通风方案。
鹿玖也走了过来,他后背的酸胀感在休息和缓慢运转磐石劲后缓解了许多。“博士,我下去看看。你在上面指挥接应。”他拿起一个强光手电,率先踏上了那锈迹斑斑、吱呀作响的铁楼梯。每一步都带起呛人的灰尘。
“小心点!感觉不对立刻撤!”苏青在洞口喊道,同时指挥学员把大功率的工业风扇对准入口,开始强力抽风。
楼梯不长,只有十来级。鹿玖下到底部,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驱散了眼前一小片混沌。他立刻屏住了呼吸——这里的霉味和尘埃浓度是上面的数倍,还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皮革和劣质机油混合的怪味。
灯光所及,是一个大约四五十平米的空间。高度不高,人需要微微弯腰。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积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污垢。四周墙壁斑驳,残留着一些早已剥落的防潮漆痕迹。角落里堆着一些早已朽烂不堪的木箱残骸,几根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金属支架歪倒在一旁。
手电光扫过墙壁一角,鹿玖的视线顿住了。
那里靠着墙,立着几个……坛子?
不是现代常见的玻璃罐或塑料桶,而是那种粗陶土烧制的、带着深褐色釉面的老式坛子,鼓腹细颈,口部用厚厚的、早已干硬发黑的泥封着。坛子表面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能看出其敦实厚重的轮廓。一共六个,大小不一,静静地立在角落的阴影里,像几个被遗忘的哨兵。
“下面怎么样?小玖!”苏青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带着回音。
“空间不小,就是太脏太潮!暂时没危险!”鹿玖仰头回应,声音在封闭的地下室里显得闷闷的,“发现点东西!好像是……几个老坛子?封着的!”
“坛子?”苏青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古董?酒?快!小心点弄上来看看!”
很快,几根结实的绳子垂了下来。鹿玖和随后下来的老赵、张哥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那六个沉重的陶土坛子逐个绑好。上面的学员喊着号子,缓慢而平稳地将这些尘封的“地底来客”提了上去。
当最后一个坛子被稳稳放在仓库东区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时,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王婶用湿抹布小心地擦拭掉坛口厚厚的泥封表层,露出了里面已经干硬如石的黄泥。
“这封口手法……是老底子存酒或者存酱菜的方法!”王婶经验丰富,一眼就认出来了,“看这坛子的样式,起码得有二三十年了!”
“二三十年?”苏青眼睛放光,“那里面是啥?女儿红?陈年老酱?快!小心点打开看看!”
在众人好奇又期待的目光中,老赵用凿子和锤子,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凿开那坚硬如石的泥封。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最后一块封泥被撬开。
一股极其复杂的、沉淀了漫长岁月的浓郁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不是酒香,也不是酱菜的咸鲜。
那是一种……醇厚到化不开的甜香!带着阳光炙烤过的豆香、谷物蒸腾的暖香,还有一种奇特的、类似焦糖混合着熟透果实般的深沉韵味,厚重、圆润,甚至有点霸道地压过了地下室的霉味,充盈在每个人的鼻腔里。
“这……这是……糖?”王婶凑近坛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是饴糖!老底子的麦芽饴糖!我的老天爷,这得存了多少年?这香味……绝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坛口边缘刮下一点点凝固成深琥珀色、近乎半透明的糖膏,指尖捻开,那糖膏拉出细长晶莹的丝线,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尝尝!王婶,快尝尝!”苏青迫不及待。
王婶将指尖那一点点糖膏放入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几秒钟后,她猛地睁开眼,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老天爷!这……这味道!又香又醇!甜得一点都不齁人,回口带着麦芽的焦香和……和一种说不出的厚重感!比现在外面卖的那些香精勾兑的强一万倍!这是宝贝啊!真正的宝贝!”
仓库里顿时炸开了锅!
“我的天!地下室里挖出宝了!”
“这运气!绝了!”
“王婶!这糖能做点心吗?加到咱们清心定魄糕里?”
“肯定能!这香味一加进去,不得香掉人舌头?”
苏青已经兴奋地在平板上疯狂记录:“天然顶级原料!无添加!年份陈酿!这简直是老天爷给咱们‘磐石点心’送来的金字招牌啊!快!看看其他坛子!”
后续打开的坛子,证实了大家的猜想。六个坛子,三个装满了这种年份惊人的琥珀色麦芽饴糖,另外三个则装着一种深褐色、质地细腻油润的豆沙!那豆沙的香气同样醇厚悠长,带着红豆最本真的香甜,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呈现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润如玉的质感。
“发了!咱们发了!”苏青激动得手舞足蹈,“博士经费有限,老天爷直接空投顶级原料!这品质,这稀缺性!王婶!咱们的新品研发有核心机密了!”
王婶捧着一点豆沙,如获至宝,连连点头:“好!好!太好了!这豆沙,这饴糖……我有把握做出比现在好吃十倍不止的糕来!”
仓库里一片欢腾,发现地下室和宝藏的喜悦冲散了之前混混带来的阴霾。鹿玖看着那些在灯光下闪烁着岁月光泽的坛子,再看着兴奋的众人,嘴角也不由得勾起笑意。这磐石之下,埋藏的不仅是旧痕,还有时光酿造的馈赠。
“好了!别光顾着高兴!”鹿玖拍了拍手,压下喧闹,“宝藏是意外之喜,眼前的正事不能停!博士,通风设备搞定了吗?老赵,张哥,咱们继续清理下面!争取今天把地下室初步打扫出来!王婶,这些宝贝糖和豆沙,您亲自保管,研究怎么用!这是咱们‘磐石’的新底牌!”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干劲十足。
苏青立刻指挥着人把大功率排气扇安装到刚清理出来的高窗位置,轰鸣声响起,强力地抽取着地下室的陈腐空气。鹿玖、老赵、张哥戴上厚厚的口罩,再次进入地下室,开始了艰苦的清理工作。扫帚、铁锹齐上阵,灰尘弥漫如浓雾。
与此同时,仓库角落,李如玉盘膝坐在地垫上,目光平静地扫过热火朝天的工坊建设区,扫过围着那几个老坛子如痴如醉研究点心的王婶等人,最后落在那个不断喷吐着灰尘的地下室入口。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地垫上轻轻叩击着,如同在御案上批阅奏章。
* * *
距离仓库两条街外,一个烟雾缭绕、灯光昏暗的破旧台球室里。
刀疤强脸色铁青,烦躁地踱着步。他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带人去小诊所“处理”了一下),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瘦高个躺在旁边一张破沙发上,脱臼的手腕被简单复位后,用夹板固定着,疼得龇牙咧嘴。那个被鹿玖一拳轰中肋骨的横肉男,则瘫在另一张椅子上,脸色灰败,呼吸都带着抽痛,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强哥……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瘦高个忍着疼,嘶嘶吸着气,“那女的……邪门!那小子……拳头太他妈重了!”
“废话!”刀疤强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台球桌,球滚落一地,“老子混了这么多年,还没这么栽过!面子都丢光了!”
“可……可他们太能打了……”另一个没受伤的手下小声嘀咕,想起那轻飘飘一掌和石破天惊的一拳,心有余悸。
“能打?能打顶个屁用!”刀疤强眼神阴鸷,像条受伤的毒蛇,“现在是法治社会!打打杀杀早他妈过时了!他们不是开了个什么破班,还卖点心吗?老子让他们开不下去!”
他猛地掏出手机,翻找着号码:“喂?麻杆!是我!刀疤强!给我查!西街那个旧仓库,租下来搞什么‘磐石养生班’的,领头的一男一女什么来路?还有他们卖的那个破点心,叫什么‘清心定魄糕’是吧?给我摸清楚他们在哪儿卖!线上还是线下?对!越快越好!”
挂了电话,刀疤强脸上露出一丝狠毒的笑意:“开张?老子让你开张就是关门大吉!找点人,天天去他们门口‘捧场’,举报卫生、消防、无证经营!网上下单?那就刷差评!刷到他们怀疑人生!再找几个‘食物中毒’的……哼!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老子让他们尝尝舆论的菜刀!看谁还敢去他们那儿!”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磐石养生班”门可罗雀、一片狼藉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扭曲的快意。地上的两个伤员对视一眼,虽然觉得强哥这招有点下作,但想起仓库里那两位煞神,也实在提不起再去硬碰硬的勇气,只能默不作声。
一张无形的、带着恶意的网,正悄然朝着刚刚步入正轨的“磐石”笼罩过去。而仓库里,清理地下室的灰尘还在飞扬,王婶正用新发现的老饴糖调制着试验品,苏青在规划着工坊的电路走向,鹿玖正奋力铲起一堆朽烂的杂物。
李如玉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仓库大门的方向,指尖的叩击,微微停顿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