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真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见她眉心间的凝重散去后,才单手支着侧脸,定定地望着她,道:“你就为这种事情愁得一晚上跟热锅上的蚂蚁啊?我怎么看着不太像的样子,很明显你不是这样的人啊。”
凌承恩凝眸看着他:“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重真不知道她怎么又把话题跳到这个上面,但还是很坦然地摊手耸肩道:“中期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药萝并入你们石林,以后药萝的兽人日子能过得安稳点就行。”
“短期目标,今年帮你把那片土豆田看好,争取在漫长的寒季不饿肚子,两个部落能少死一些老弱病残和幼崽。”
“长期目标,没有。”
凌承恩好奇地望着他:“你没有对自己的打算吗?全都在考虑部落,没想过和我分开,等明年繁育期到的时候,有个可以在一起的雌性伴侣?”
重真弯着漂亮的狐狸眼,眼尾的长睫因勾唇轻笑,在眼角处落下一片阴影。
“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他反问道。
凌承恩反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帮你渡过繁育期吧?”
重真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是没考虑过。”
“现在考虑也不迟。”凌承恩道。
重真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凝视着她的眉眼和发梢,忽然仰躺下去,靠在身后的石头上,双眸望着天上的蓝月,忽然低喃道:“我其实不相信伴侣之间的感情,更相信的是双方牵连不断的利益。”
“我阿母有七个兽夫,我阿父在她几个兽夫中,既不能保障她优渥的生活,也不能哄得她每天开开心心,所以一直都像个边缘人一样,生活在一大家子里。”
凌承恩好奇地看着他:“那你阿母竟然愿意生下你?”
兽原上的雌性其实并不会给每一个兽夫都生崽,她们只会为强大的伴侣孕育下一代,因为只有伴侣足够强大,才能保障雌性和幼崽的生活。
所以实力弱小的雄性兽人,很容易打光棍,就算有了伴侣,也很难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重真嘴角挂着讽刺的弧度,偏头看着凌承恩:“我是个意外。”
“她本来不想生下我的。”
“因为我阿母觉得我们极妄红狐兽人,就是美丽的废物。”
“她因为贪图我阿父年轻时候的美色,利用繁育期和我阿父成了固定的伴侣,但她从来都没想过和我阿父生一只幼崽。”
“我对雌性不太了解,但基本的情况还是知道一点的。雌性在不想为伴侣生育的时候,正常情况下就算结合了,也是可以避孕的。”
凌承恩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么厉害的事情,她竟然不知道。
重真看着她突然睁圆的眼睛,觉得她吃惊的样子还怪可爱的,疑惑道:“你不知道雌性可以避孕啊?”
“我跟着阿父长大的,对这些不了解。”
凌承恩淡定地找了个不太走心的借口。
重真对她的身世有一定的了解。
出生于南方大部落,母亲好像是从南兽原那边流放过来的贵族,所以才能绑定凌霄这样强大的兽人作为伴侣,且还对凌霄这样的北荒强大土着极为瞧不上,一味地想着压榨对方。
但南方流放过来的贵族,大多数的身体都没有北方土着兽人身体好,所以一到寒季就很容易染病,狩猎能力也远远比不上他们北方人,所以每年寒季流放而来的兽人,都会因为食物短缺和寒病,死掉很大一批。
凌承恩的阿母也不例外,虽然在北荒原待了小十年,还是在物资充足的大部落里生活,照样还是病死在了寒季。
重真见凌承恩是真的不懂,这才好心地多说了一些:“雌性避孕的手段很多,其实你如果找已经有伴侣的雌性,她们大概率能给你说得更全面一些。”
“我知道的就只有三种。”
“第一种情况是繁育期,只要处于繁育期的雄性不在你身体内成结,一般是不会怀孕的。”
“但这种方法不一定保险,因为我阿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怀上的我。”
“这种概率虽然非常小,但偶有例外情况。”
“第二种比较安全的办法,就是服用无子草。”
“这种植物生吃就行,吃下去半年都不会有孩子。”
“药效需要半年才能代谢掉,对身体无害。”
“唯一的缺点,吃完这种草后,舌苔会变成橙色,大概半个月才能褪色。”
“无子草不算罕见,但也没那么容易找,所以大多数有伴侣的兽人,都会直接在互市上用物资置换或用蓝晶买。”
“巫医那里很少会存无子草,有些存的有,但卖的时候很贵。”
“最便宜实惠的方式,还是自己找。”
“无子草的特征也很明显,大概能长到一臂长,墨绿色的带状叶,茎秆根部偏绿上端偏白,秋天的时候,顶部会结出七颗橙红色、指甲盖那么大的圆果子。”
“你最好记住了,无子草秋天成熟,只有成熟的无子草才有避孕的效果。千万别找错了。”
“炮制晒干的无子草,也有避孕效果。”
“我说的这两种法子,都是各个部落中比较常见的。”
“最后一种比较少见,我是听我阿父提过的,应该是从南兽原传过来的。”
“就是用一些动物的肠子,还有体型合适的鱼兽,体内的鱼鳔,主要是要弹性好才行,不然也用不成。”
“这玩意儿主要是雄性兽人用,但需要提前清洗准备……不然用不成,腥味儿还特别重。”
凌承恩一脸无语,这不就是兽世版本小雨伞么?
南方兽城出人才啊!
不过这种避孕手段感觉也不太保险的样子。
还是无子草这种比较神奇的植物比较有意思。
重真见她对第三种办法有点嫌弃的样子,笑着说道:“其实我听过一种说法的,雌性若是不愿意有孕,好像身体会本能阻止幼崽的形成,这样幼崽在还没有成胎的时候就会死亡,之后会有一两天微量出血的情况,第三天差不多就和平常无异了。”
“我不知道这种说法从哪儿来,但我确实在药萝见过。”
“去年的时候,部落里的一个雌性的伴侣去互市的路上,被劫货的兽人杀了。我们把消息带回部落没多久,那个雌性就自行停胎了,因为她不愿意生下一个没有父亲抚养的幼崽,她也没有能力在寒季生育,并抚养一只幼崽。所以停胎三天后,她就恢复了正常,大概一个多月后就有了新伴侣。”
重真说起这些表情很平静,歪着脑袋看着发怔的凌承恩:“这种情况其实还蛮常见的。”
“没人会去指责一个不愿生崽,还失去了伴侣的雌性。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北兽原的寒季是何等残酷。”
“她自己过冬的口粮尚且不够,还要养育一只幼崽……与其让生下来的幼崽病死饿死在冬季,或者用她的物资渡过寒季,在来年开春成为一个孤儿,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让幼崽来到这个世上。”
凌承恩眨了眨眼睛,长久地没有说话。
兽世的大环境和末世还是有些不同的。
末世的孩子非常少,每一个都特别珍贵。
在丧尸和丧兽被大面积消灭后,整合了各个基地的情况,一年内的新生儿数量……甚至不到三百个。
这个数据非常恐怖。
在末世那么极端的环境下,幸存下来的人口大概在一千三百多万。
而在这之前的一年,社会生存环境还不够安定的时候,新生儿的数量是十个。
人类和异能者,都不像兽人一样,拥有自动停胎的能力。
但在某种程度上却又是一样的。
不管是人还是兽人,都更倾向于在安全稳定、物资充足的环境下孕育下一代。
凌承恩垂眸陷入了沉思,重真单手撑着额角,静静地打量着她出神的面庞,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扯了一下她从左肩头溜下来的一缕长发。
“你是不是想换伴侣?”他忽然出声问道。
凌承恩倏然回神,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总感觉……”重真眼睛转了一圈,才组织好语言,“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我们三个当作伴侣,好像以后也不准备和我们过日子的样子?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凌承恩挠了挠后颈,思考了一下,才说道:“不是错觉。”
“我确实没把你们当作伴侣,更没有想过依靠你们。”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还挺像的,我也不相信伴侣之间的那点感情维系。”
重真忽然露齿一笑,朝她伸出了右手:“英雄所见略同。”
“做不做你的伴侣,我其实无所谓,但现在我可不会主动把这个身份抛掉。在我的计划成功前,我是绝对不会和你分开的。”
重真松开握着她的手,手背接着她耳后那缕长发,帮她重新挂回脑后的竹枝上,笑意清浅道:“不过,那只小熊猫可就不一定了。”
“他应该是坚定了要赖在你身边的心思。”
凌承恩哑然失笑道:“无所谓,我也不怕被赖着,反正他也对我做不了什么。”
重真看着她自信又笃定的模样,微微眯起眼睛,劝诫道:“雄性的嫉妒心可是很强的!你可千万别翻车了。”
凌承恩受不了他的手离自己的肩膀那么近,果断后撤,坐直了身体,看着躺姿妖娆的重真:“明年繁育期,你要是熬不过去,可以去找个合适的伴侣。”
“今年寒季之前,我应该就会把药萝并入石林。”
重真忽然抬眸:“不是骗我的?”
凌承恩抬手和他击掌为誓:“我一向是说到做到。”
林子里忽然传来几道窸窣的声音,凌承恩猛然抬头朝着黑黢黢的密林望去,但什么都没看到,很快收回了目光。
重真也回头看着那片林子,直到许久后,他懒洋洋地说道:“是他吧?”
“溜得还挺快。”
凌承恩只是微微垂眸,什么都没说。
重真双手枕在脑后,低声道:“你这会儿去追他,肯定能追上的,不用跟他说清楚吗?刚刚他可能是误会了。”
凌承恩摇了摇头:“不用。”
她对白青羽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单纯觉得这个人长得漂亮,且脑子也好用,为人也不错罢了。
他要是误会了,那也刚好。
绝了他那点犹豫不决的小心思。
她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也给不了他纯粹的感情。
鹤族是兽原上很少见的至情至性、忠贞不渝的种族。
陷在她这儿,那算是彻底完蛋了。
还不如按部就班,找个和他感情观契合的鹤族兽人结合生崽。
“我去休息了,你忙了一天,早点睡吧。”
凌承恩跟地上躺着重真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去了凌小西的洞穴。
……
白青羽在密林里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才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无光也无声的暗林。
头顶是一片层层叠叠的松针,他随手拨开扫在额头上的针叶,跳上了树枝,坐在树干上静静地看着东边。
她没跟过来。
白青羽垂眸看着指尖彩色的翎羽,心里说不失望绝对是假的。他刚刚出现的位置距离她家门口不算远,以她的异能轻易便能探知他的位置和气息。
没跟过来的原因,他也很清楚。
林子的风从枝叶间静静穿过,拨动了树缝间漏下的几缕蓝色月光,他凝眸看着不远处枝叶上的蓝色亮斑,微微发怔。
刚刚那一幕,还是无法从他脑海中消失。
他们。
她。
他一直很清楚,凌承恩其实长得很漂亮。
她不同于大多数雌性身上的柔美,和那种需要精心呵护的破碎感。
她的美像丛林里最倨傲的巨杉,也像在雨夜中汹涌奔腾的怒河。
让大多数雄性兽人看到的第一眼,是敬畏与审视。
哪怕她的身体颀长纤薄,但却始终存在一种与任何雄性都势均力敌的力量感。
让人不容忽视,也不敢忽视。
他欣赏她的强大,却也敬畏着这种蓬勃生发的力量感。
她的喜欢,带着极强的攻击性与压迫感,所以一直都让他很不习惯,也很不自在。
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宛如山火一样熊熊燃烧,一旦他往那片山火中踏出半步,她都会不顾一切地把他裹挟进去,不会给他任何喘息和反抗的机会。
但她的放弃,却让他更加难以忍受。
尤其是,在她选择了重真后,和他亲密地靠在一起,就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那种画面让这种难以忍受直达巅峰。
他现在已经能够确定,自己对她有着很强烈的占有欲。
至于是爱和欲,他无法分得很清楚。
但他唯一明白的是。
他必须要在她身边拥有一席之地,然后……
驱逐她身边的雄性。
白青羽忽然抬起眼帘,将手中漂亮的彩色松石饰品捏成了粉末,定定地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树下的半蛇兽人。
男人的轮廓像刀剑般锋利,眉眼间有种盛气凌人的傲慢,骨相深刻,鼻挺,唇薄,下颚线紧绷。
黑色的长发编成了一条发辫,松散的搭在了宽阔的左肩上。胸膛赤裸,腰腹紧致,下腹肌两侧的人鱼线,干净利落地收入胯骨之下。
从腹下往后是蛇躯,蛇尾上布满了梦幻的虹色鳞片。
即使没有月光,那些鳞片也依然散发着一种莹润的光芒。
男人一身气质冷硬,又自带蛇族兽人那种阴鸷,薄唇勾起的时候,有种极度讽刺的味道:“你果然喜欢那只小雌性。”
白青羽清隽英气的脸上表情微沉:“所以呢?”
“所以……”
常天辰抬眸,嘴角浮现一抹恶劣的弧度。
轻如鬼魅般的声音,很快便消散在清润的夜风中。
坐在树枝上的白青羽,一瞬间额角青筋浮起,眼底攒上了罕见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