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挟着硝烟与腐臭,像一块浸透死亡的面纱笼罩着梅森防线。卡尔·布劳恩的手指仍死死攥着缪勒的日记,干涸的血迹在纸页间蜿蜒成扭曲的纹路。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戴着白臂章的身影——不是英军的刺刀,而是红十字会的医护人员举着白旗,正在无人区中穿梭。
上午9点,持续132天的枪炮声骤然停歇。德军战壕里,幸存的士兵们从残破的掩体中探出脑袋,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平静。施耐德上士的军刀掉落在泥地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飞了一群啄食腐肉的乌鸦。远处传来英军士兵的欢呼声,但更多的是伤员的呻吟,在死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团部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来,手中的电报在风中簌簌作响:“奉总参谋部命令,伊普尔战线立即停火,转入阵地对峙。”施耐德读着电报,突然笑出声来,笑声中带着哭腔:“对峙?我们连完整的战壕都没有了!”士兵们围拢过来,有人想要欢呼,却发现喉咙早已嘶哑;有人想要流泪,眼睛却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泪。
停火后的战场成为人间炼狱。卡尔在清理战壕时,发现了埃里希的尸体——这个曾经问他“能否回家收麦子”的新兵,此刻蜷缩在弹坑里,怀里还抱着半块发霉的面包。医疗站里,霍夫曼中士正在给最后一名伤员包扎,他的白大褂上凝结着层层血痂,疲惫的眼神中透着解脱与茫然。
英军与德军士兵在无人区相遇,没有仇恨的怒吼,只有沉默的对视。一名加拿大士兵扔过来一包香烟,卡尔颤抖着接过,火柴点燃的瞬间,他看清对方胸前挂着的银十字架,和自己母亲寄来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你们的毒气,我们的坦克,”加拿大士兵用生硬的德语说,“都是该死的发明。”
下午,军官们开始清点伤亡数字。第46预备师出征时的3200人,如今仅剩217名幸存者,且半数终身残疾。施耐德在写给妻子的信中写道:“我们输掉了每一场战斗,却赢得了活着回去的机会。但我不确定,那些失去的手臂、腿和眼睛,能否在和平中重新生长。”
黄昏时分,卡尔将缪勒的日记埋在战壕边,用一块残破的界碑做标记。远处,协约国军队正在构筑新的防线,起重机的轰鸣声与士兵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他抬头望向天空,一群信天翁正掠过战场,洁白的羽翼被夕阳染成血色,仿佛在为这场未终结的战争谱写挽歌。
夜幕降临时,伊普尔的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宁静。卡尔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听着远处传来的零星枪声——那是双方在清理遗留的地雷和未爆弹药。他想起母亲信中的话:“战争结束后,我会在村口的菩提树下载你最喜欢的矢车菊。”如今,那棵树或许早已在炮火中化为灰烬,但他知道,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5月25日的停火,不是战争的终结,而是新一轮煎熬的开始。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活着的人带着肉体与精神的创伤继续前行,死去的人则永远定格在伊普尔的血色记忆中。当月光洒在战壕的残骸上,卡尔闭上眼睛,第一次在没有枪炮声的夜晚,感受到了久违的、令人不安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