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人走后,甲板上果然很快传来没有规律的急促脚步声。
这个位置绝对隐蔽,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能想到角落的杂物中还躲避着一个人。
而那两个人在空地当中跑动,势必会引起不小的动静。
怎么想自己也不会被这帮人逮到。
格拉德本来是这么想的。
于是被揪着胳膊拉出来动弹不得的时候,骑士大人是非常迷茫的。
来人身量高大,一个拳头几乎抵得上他脑袋大。格拉德见状立即识趣地不再挣扎,老实地任由他把自己拽出来。
“天,抓着个傻的。”
对方无不讥讽道,同他身后的好友调笑起来。
格拉德见周边的水手看起来和抓着自己的人差不多身材,于是也没有出声反驳。
来人更惊奇:“天,还是个哑巴。”
格拉德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于是那人很粗鲁地掰过了他的脸:“不过长得挺漂亮的。”
格拉德顿时警铃大作,心说这人怕不是要劫色。
但此时此刻的挣扎已经没有意义了。
高大的水手说完这句话,就把他放了下来。周边的人都是一脸玩味的笑,叫格拉德觉得怪不舒服,但也只能无言地别过头去。
沉默间身后忽然一疼,格拉德猛地跳了起来。只见那先前架住自己的水手抓着他刚刚从库特手里夺走的宝石,眯了眯眼睛:“果然在这里。”
格拉德还没来得及动作,已经被人一脚踹倒,在甲板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脊背的钝痛几乎要叫他栽倒过去,狠狠咬了下嘴唇才勉强回了神。
唇角传来了血腥味,他低头慢慢抿掉。
领口又一次被毫不客气地从后拎起来。
水手啧了声:“这么脆的瓜皮,还敢来这地方。”
格拉德闻言一顿。随后果断地从口里把血吐出来,故作虚弱道:“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水手们都笑起来,“这里是流放之海,可怜的小瓜皮。”
格拉德霎时瞪大了眼,但还没来得及多问,已经被狠狠地掼倒在地上。
“把这小瓜皮和山羊们关到一块。”水手放肆地笑着,抬腿便在格拉德腰间一踹。
格拉德闷哼一声,脊背又一次传来断裂般的剧痛,但还是没动弹。
毕竟他知道,对于野蛮的水手们来说,反抗无疑是他们暴虐的兴奋剂。
他们人多势众,格拉德现在的反抗无疑是蜉蝣撼树,自讨苦吃。
骑士大人从不受宠的众矢之的的子爵次子,到圆桌骑士中风光无限的一员,所做最多的就是殚精竭虑,伺机而动。毕竟不可能诸事顺遂,而他大部分的人生都是在失意当中度过的。
要没有这样一点的沉淀能力,他早就一命呜呼遗臭万年了。
格拉德向来能屈能伸。
更何况是在流放之海。
这片海域附近住着邪恶的魔族与贪婪的矮人,堪称中洲最危险的地方。
格拉德不敢在此多与人斡旋。
被水手们粗鲁地塞进不知道哪里的时候,格拉德刚回过神来就被一股腥燥气息熏得背过气去。好不容易站稳的时候,就被一团毛绒呛得直打喷嚏。
“!”
格拉德艰难地背过身,想到先前的水手们说的“把他和山羊们关在一起”。
这间狭小的地下室里,居然密密麻麻挤着这样多的山羊。
它们都瘦得要命,骨头也只有一把,叫声也微弱,浑浊的眼睛望过来,直叫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活物。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这方山羊的监狱当中,密不透风,山羊的腥燥与难以描述的奇怪味道混杂在一起,糅合出的结果只叫人作呕。
格拉德揉了揉鼻子,把脸埋在自己衣服里才舒服了一些。
可偏偏山羊们并没有什么眼力见,见到这方地下室当中来了新的活物,都忙不迭地兴奋涌了过来,挤得格拉德喘不过气来。
但格拉德刚才还被一帮人挨着打,现在也没有多少力气,即便对面只是一帮瘦弱的山羊,还是被不受控制地顶到了另一边。
格拉德心说这帮山羊究竟是在做什么打算,但是还没思考出结果,脚下已经一绊,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下去。
“!”
格拉德眼疾手快,赶忙护住了自己的后脑。
他现在的身体确实脆皮,要是再跌倒哪里保不齐要昏倒过去,还是稍微护着些好。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属于皮肉的触感。
格拉德有些怔愣地睁眼,发现面前正倒着个血肉模糊的人。
不。
应该是个漂亮的精灵。
耳朵尖尖,背后淡金色的翅膀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是显着的精灵特征。
而即便是全身无力地栽倒在地,那张苍白的脸却仍旧漂亮得动人。散发着宛如玉釉的冷光。
古往今来,赞颂精灵的礼乐众多。赞美他们美丽飘逸的头发,赞美他们月光般皎洁的皮肤。淡色的透明翅膀散发着美丽的光泽,举手投足间带着自然的芬芳。他们亲近自然,热爱自然。他们由自然孕育,也为自然而生。
但格拉德知道,这一种族有着难以言喻的傲慢与嚣张。不过这样美丽的生灵似乎也有自傲的资本,他们的傲慢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不过对于要从他们手上拿走秘宝的格拉德来说,这样的傲慢一点也不讨喜。
所以在看到宝石上谜面指向下一处藏宝地在精灵之森的时候,格拉德才反应剧烈。
他一点也不想这样快就面对精灵们。
但面前这位,虽然是个显着的美丽精灵,但看起来没有多少威胁。
毕竟他周身遍布伤痕,即便是现在的格拉德,估计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他。
格拉德思忖片刻,正要动作,伸出去的手腕已经被狠狠攥住了。
格拉德心下一动,发现刚才还倒在地上的虚弱精灵,此时此刻居然爆发出了如此惊人的力量。
但他反应过来后,没费多少力气很快就挣扎开了。
伴随着轻微的倒地声,方才爆发出巨力的精灵又一次无力地瘫软下来。
周边的山羊作云散状,不住地叫着,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重新站起来。
格拉德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状况,又担心边上的山羊同仇敌忾来撞他,于是又警惕地在周边躲了躲。
而就在这时候,倒在地上的精灵虚弱地笑出了声:“又来了个倒霉蛋。”
格拉德意识到对方似乎没有恶意。犹豫一下,还是在人身边蹲下来:“什么意思?”
精灵不说话。细长冰凉的手指很突然地伸出来,狠狠掐了把他的脸。
格拉德:“?”
“只是人族吗?”精灵自语道,“看你这小身板,估计在他们手底下也过不了几招……”
格拉德被他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绷着脸沉默。
“我可保不下你。”精灵最终松手,秀美的胳膊再次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仍旧平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凝视着破旧的天花板,漂亮的面上满是脏污,看不出现下的神色。
“没要你保我。”格拉德说。
想想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逮过来了呗。”精灵叹口气,终于坐了起来,抬手驱赶走了环绕在周边的山羊。
格拉德顿了顿,最后抬手摸了摸他的面颊。
“?!”
精灵立即揪住了他的手,不可思议道,“你犯什么病?”
“你叫什么名字?”格拉德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问他。
精灵怔了怔:“你问这个干什么?”
格拉德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倔强。
他知道对方总会答应的。
一般的人都是这样的,很难拒绝这样看上去真诚的角色。
即便格拉德的目的并不纯粹。他只是想要确定对方是不是来自于他熟悉些的精灵之森。
凭借着上辈子的经验,与在精灵之森并不顺利的作战,他几乎记住了每一个在那里对他使绊子的精灵。
要是对方属于其中的一员,那么证明精灵之森很有可能已经被先人一步,夺走了圣杯秘宝。
“……奥罗拉。”
格拉德立即道:“你和黎明女神一个名字呢。”
“我是男人。”精灵高声道,似乎对他的误认感到不悦。但刚说完话,就控制不住地弯腰咳嗽起来。
“……我不认得你。”格拉德沉吟道。
精灵冷哼一声:“难道你能认识我吗?”
格拉德扯了扯唇角,笑而不答。
要么对方并不是属于精灵之森中的一员,要么他就是身份显赫到当时盘踞多年的格拉德也没有印象的存在。
格拉德希望是前者。
“……等一下。”精灵抬起头,忽然狐疑道,“你看起来怎么怪眼熟的?”
格拉德心下一跳。
对方怎么可能认得他?
他这辈子应当还未踏入精灵之森深处,也不应该和这避世的傲慢生灵有任何交集。
虽说对方看起来并不像是典型的骄矜精灵。
对方说着就又要伸手捏他的脸。格拉德赶忙后退几步,打断道:“我本来就长得眼熟。”顿了顿,生硬地把话题转移开:“除了你……除了我们之外,这里还有别人吗?”
“就那帮野蛮蠢货。”奥罗拉道。
格拉德问:“你怎么被他们抓到的?”
“问这个做什么?”对方警惕道,“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我要去找圣杯。”格拉德果断道。
他并不介意其他人得知自己的真实目的。更何况这个目的听起来的确可笑而荒谬,一般人也不会真正放在心上。
遮遮掩掩对于现下的局面来说没有意义。
他相信对面的精灵也是这样想的。
奥罗拉扯了扯唇角:“那你和那帮蠢货倒是一个目的。”
格拉德没有出声。
对于圣杯的争夺并不算稀奇。但那应该是很之后的事情了才对。
这个时候,所有人对于圣杯的存在仍旧是存疑的,更别提争夺了。
“他们……是海盗吗?”格拉德不确定地问。
奥罗拉:“是一些游离分子。”他低头拽了拽自己的衣角:“说是要找劳什子的圣杯,估计也只是要换个借口捞钱而已。”
“毕竟你们人类的国王,不就正在为了圣杯做悬赏吗?”
“悬赏?”格拉德顿时变了脸色。
凯尔特国王暗地里委托他前往寻找圣杯,实际上却在明面上广招能人志士,加快效率吗?
虽说最终的目的是完全一样的,但寻找圣杯的途中,突然出现了这样多的竞争者,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不利的。
他的竞争者们可不会管什么官方派遣还是骑士身份,要是能够,一定会将自己这个对手除之后快。
凯尔特这一举动,无疑是将格拉德推向了危险境界。
那么对方交给自己的人族秘宝,究竟还有几分可信度呢?
格拉德凝眉思索。
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那个夜晚在桂妮芬王后床前得到的短暂慰藉,都会因为为自己的考量而被他彻底掐灭。
无论那时候的气氛是多么温馨,叫他这个从未得到父母关爱的倒霉次子感受到了多么难得的温暖,皇室仍旧是皇室,他们不可能会真的全心全意替自己考虑。
“这就害怕了?”奥罗拉无不讥讽道,“待会儿可有你受的。”
格拉德还没回答,地下室的门已经吱呀一声,向外打开。
原本已经安静的羊群又一次聒噪起来。它们挤在一起,惊恐地咩咩叫着,似乎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而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是的。
奥罗拉漫不经心的表情一扫而空,不知道从哪里牵出了一柄长弓。上面已然有多处破损,但仍旧散发着神秘的淡金色光芒,一如他伤痕累累的翅膀。
“我说了我不会管你。”他说。
手上却已经慢慢拉紧了弓弦!
危险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