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踝上的赤金链条,经过几天的“磨合”,似乎也沾染上了寝殿里沉静的龙涎香气,冰冷依旧,却不再像最初那般时刻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胁感。沈昭的活动范围被压缩到极致,如同被困在华丽鸟笼最中心的一根栖木上,从龙床到书案,仅剩三步。然而,一种极其诡异、让她头皮发麻又隐隐不安的“规律”,却在这方寸之地悄然滋生。
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前一日午后,阳光懒懒地透过琉璃窗,沈昭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案一角,看着青鸾端上来的一碟精致点心——水晶荷花酥。她其实并不饿,纯粹是闲得发慌,外加一点对现代奶茶蛋糕的怨念作祟。她拿起一块,指尖传来酥皮细腻的触感,小小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馅是清甜的莲蓉,味道确实上乘。她吃完,随手将剩下的小半块放回碟子里,眼神放空,无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更像是自言自语:
【嗯…还行吧。比楼下那家网红店的莲蓉酥好像还甜一点?】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脑子里想的还是现代那家排队排到死的点心铺子。说完就把这点心忘到脑后,继续研究脚链上某个雕花的纹路去了。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青鸾再次面无表情地端上早膳时,那碟点心,赫然在列。只是,不再是普通的水晶荷花酥,而是换成了……金丝蜜枣荷花酥?酥皮上细细缠绕着金黄色的蜜丝,内馅换成了更清甜软糯的蜜枣蓉,甜度明显降低,更接近她记忆中那家“网红店”的口感。
沈昭拿着那块金丝蜜枣酥,指尖微微发僵,狐疑地看向书案后正批阅奏折的楚明凰。女帝陛下头都没抬,朱笔在奏折上落下凌厉的一划,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巧合?】 沈昭眨眨眼,带着一丝疑虑,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味道……确实更合她口味。【一定是巧合!这暴君怎么可能有闲心管我点心甜不甜?】
第二次,她胆子大了点。午膳时,御膳房送来了一碟刚出炉的芙蓉酥。沈昭看着那油亮亮、撒着芝麻的点心,脑子里瞬间闪过现代那些为了减肥而含泪拒绝的高热量食品。她撇撇嘴,带着点迁怒和故意,小声抱怨道,这次声音比上次稍微清晰了点:
“啧,油死了,看着就腻歪。”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殿内足够清晰。青鸾端盘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余光扫过沈昭,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知死活又在作死的蠢货。书案后的楚明凰,批阅奏折的动作似乎没有任何停顿,但沈昭却敏锐地捕捉到,她握着朱笔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第二天,沈昭再也没见到芙蓉酥的影子。午膳时端上来的,是一碟清爽的杏仁豆腐,点缀着几颗鲜红的枸杞。
更绝的是,午膳后不久,沈昭正歪在窗边贵妃榻的极限距离内(脚链绷得笔直),百无聊赖地数着窗棂上的雕花,就听见殿外隐约传来内侍总管尖细惶恐的禀报声,似乎是御膳房某个负责点心的主厨……被调去清洗御马监的马桶了?罪名是“点心过于油腻,有碍圣体安康”?
沈昭:“……” 她默默地把头埋进软枕里,脚踝上的金链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叮铃”声,像是在替她表达内心的惊涛骇浪。
【……来真的?!】 【这暴君是装了监听器还是在我脑子里植入了芯片?!】 金融精英的思维模式瞬间启动,试图用逻辑和数据解释这诡异现象,最终结论是:此现象超出已知经济学模型及行为心理学范畴,危险系数极高!她决定暂时收敛,静观其变。
然而,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岂是凡人能轻易叫停的?
这天傍晚,夕阳的金辉透过琉璃窗,给冰冷的寝殿镀上一层暖融的色泽。青鸾指挥着几个小宫女,将几筐南方快马加鞭进贡的新鲜荔枝抬了进来。颗颗饱满,红艳艳的果壳上还带着新鲜的枝叶和露水的气息,在殿内弥漫开清甜诱人的果香。
沈昭的脚链限制了她靠近,只能远远地、眼巴巴地看着。倒不是她多馋荔枝,作为一个现代社畜,她对这种“妃子笑”级别的昂贵水果有着刻骨铭心的认知。此刻,她脑子里盘旋的念头是:
【……这一筐得多少钱?折算成现代货币……嘶!够我在cbd楼下那家日料店吃十顿豪华刺身拼盘了!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啊!奢侈!太奢侈了!】
她纯粹是职业病发作,对着那堆象征着巨额财富的红色果实,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成本核算和价值批判,眼神里充满了金融民工面对天价奢侈品时的复杂光芒——有惊叹,有肉痛,还有一丝“朱门酒肉臭”的愤世嫉俗。
她看得太专注,眉头无意识地微微蹙起,眼神在那红艳艳的荔枝上停留的时间,显然超过了欣赏一件普通贡品的范畴。
书案后,楚明凰正拿着一本密折,眉头深锁,周身气压低沉,显然被北境萧云瑾那些糟心事搅得心烦意乱。然而,沈昭那过于“灼热”的视线,还是穿透了凝重的空气,精准地落在了女帝敏锐的感知雷达上。
楚明凰从密折上抬起眼,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贵妃榻边的沈昭,以及她……正“目不转睛”、“充满渴望”(楚明凰视角)盯着的荔枝筐。
女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底深处翻涌的阴鸷烦闷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馋意”的注视打断了一瞬。她看着沈昭那微微蹙眉、专注凝视的样子,薄唇抿成一条略显无情的直线。
【……想要?】 一个念头,极其自然地滑过楚明凰的脑海。随即又被一丝不悦取代。【贪心。】 但看着对方脚踝上那圈在夕阳下闪着微光的赤金,以及那副被关得蔫头耷脑、此刻却因荔枝而难得显露出一点“鲜活”的模样……那股不悦,又诡异地淡了些。
她没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强行拉回那封令人不快的密折上,朱笔的力道却比刚才重了几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沈昭被勒令早早洗漱完毕,赤着脚,拖着那点细碎的金玉之身,慢吞吞地挪回拔步床边。白日里荔枝带来的“价值冲击”早已过去,她脑子里塞满了对萧云瑾密信的忧虑和脚链带来的憋闷感。她掀开云锦被褥,正准备把自己塞进去,目光却被床边小几上的一样东西牢牢定住。
那是一个小巧的白玉碟子。
碟子里,盛满了……剥好的荔枝肉。
颗颗晶莹饱满,宛如上等的羊脂白玉,又似初凝的琥珀冻,在寝殿柔和的宫灯光线下,散发着诱人的水润光泽。每一颗都完美地剥离了粗糙的红壳和褐色的内膜,只留下最纯净、最甜软的果肉,整齐地码放着,上面还氤氲着一层细密冰凉的雾气,显然是刚从冰鉴里取出不久。清甜的果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尖,驱散了殿内沉香的厚重。
沈昭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微张,像被施了定身咒。
【……荔枝?剥好的?】 巨大的问号和感叹号在她脑海里疯狂刷屏。【给我?】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殿内除了她,只有几步外,正背对着她,慢条斯理解着玄色外袍玉扣的楚明凰。
女帝陛下似乎刚沐浴过,墨发还带着湿气,随意披散在肩后,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丝质寝衣,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姿。她解扣子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沐浴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仿佛感应到沈昭惊愕的目光,楚明凰解扣子的手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惯有的、清冷无波的声线,平平地丢过来一句:
“赏你的。”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沈昭心里激起千层浪。
楚明凰终于解开了最后一颗玉扣,玄色外袍滑落,被无声出现的青鸾恭敬接住。她这才缓缓转过身。寝衣的领口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细腻的肌肤。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凤眸沉静,如同寒潭深水,看不出丝毫情绪。目光淡淡地扫过沈昭惊愕的脸,最后落在那碟冰镇荔枝肉上,仿佛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视线在晶莹的果肉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抬起,重新对上沈昭瞪大的、写满“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眼睛。楚明凰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和……某种诡异的、被麻烦到的无奈?然后,她才慢悠悠地补上了后半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堵上你的嘴。”
沈昭:“……” 她彻底石化。
【堵、堵嘴?!】 【用荔枝?!还是剥好壳的?!】 【这暴君的逻辑回路是哪个星系的?!】 金融精英的cpU瞬间过载,所有试图建立的经济模型和行为分析轰然崩塌。她看着楚明凰那张在宫灯下美得惊心动魄却毫无波澜的脸,再看看那碟价值连城(在她心里)且服务到家的荔枝肉,只觉得一股荒谬绝伦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楚明凰却不再看她,径直走向拔步床的另一侧,姿态自然地掀开被褥,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给宠物一块肉骨头。然而,就在她俯身坐下的瞬间,沈昭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她的手指上。
楚明凰的指尖,那修剪得干净整齐、骨节分明的食指指尖上,沾着一点……微小的、晶莹的水渍。
在柔和的灯光下,那点水渍泛着荔枝肉般的光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粘腻感。
沈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她亲手剥的?!】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得她魂飞魄散!比被锁链捆着、比得知萧云瑾密信时还要惊悚百倍!那个动辄砍人脑袋、阴晴不定的暴君女帝,会坐在灯下,耐着性子,一颗一颗地……给她剥荔枝壳?!
这画面太美,她不敢想!一想就觉得世界末日要提前降临!
楚明凰似乎并未察觉自己指尖那点泄露天机的小小痕迹,她靠坐在床头,拿起一本薄薄的册子(似乎是某种舆图或密报),垂眸看了起来。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沉静,仿佛刚才那碟荔枝和她指尖的水渍,都只是沈昭的一场幻觉。
寝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沈昭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疯狂叫嚣。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脚踝的金链冰凉,眼前是那碟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荔枝肉,脑子里是女帝指尖那点可疑的水光,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堵上你的嘴”。
青鸾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垂手侍立在几步开外的阴影里。她低垂着眼睑,仿佛对一切都视若无睹。然而,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她那万年冰封的脸上,嘴角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麻木和一种“这世界终于疯了”的绝望感。
【……剥荔枝。】 【陛下亲手……】 【为了堵她的嘴……】 青鸾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崩塌和重塑。她看着沈昭那副被雷劈了的呆滞表情,内心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废物王妃……究竟是何方妖孽?!】
沈昭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捻起一颗冰凉的、完美无瑕的荔枝肉。果肉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颤。她慢慢地将它送入口中。
清甜冰凉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爆开,甘美得不可思议,瞬间抚平了喉咙的干渴。然而,这极致的甜味,却丝毫没能压下沈昭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越来越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困惑。
她机械地咀嚼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床榻上那个垂眸看书的侧影。灯光勾勒出她优美的下颌线,墨发如瀑,沉静得如同一幅绝美的仕女图。
指尖那点水光,如同烧红的烙印,深深烫在沈昭的视网膜上。
这暴君……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