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阳光透过高窗的琉璃,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昭赤着脚,拖着那根已经\"相处\"了半月有余的赤金细链,百无聊赖地在寝殿内踱步。链条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像某种无声的抗议。
自从那晚的荔枝事件后,沈昭的世界观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崩塌与重建。她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带着警惕与困惑的目光,重新审视这个将她囚禁在方寸之间的暴君。那些看似随意的\"赏赐\",那些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投喂\",还有楚明凰指尖那点若有似无的荔枝汁液……这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的思绪里,越理越乱。
【她到底想干什么?】 沈昭第一百零一次在内心发问,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脚踝上的金环。【把我当宠物养?还是某种变态的养成游戏?】 金融精英的思维模式让她本能地想要建立数据模型,分析行为动机,可楚明凰的逻辑就像一团毫无规律的乱码,根本无法用常理解读。
\"叮铃——\"她又走了一步,链条绷直,长度刚好够她走到窗边的贵妃榻前。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榻上,她刚要坐下,殿门却无声地滑开一条缝。
沈昭警觉地回头,正对上青鸾那张万年冰封的脸。
暗卫统领今天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腰间悬着那柄从不离身的漆黑长剑。墨发高束,眉目如刀,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与往常不同的是,她怀里抱着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看颜色和质地,显然是上好的云锦和丝绸。
【稀奇,今天不是送饭时间啊?】 沈昭挑了挑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脚链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她对这位女帝的死忠暗卫始终抱有戒心——毕竟青鸾看她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只随时可能被拖出去杖毙的蝼蚁。
青鸾面无表情地迈步进来,脚步轻得像猫,落地无声。她径直走到沈昭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经过精准计算,既不会让金链绷得太紧,又确保沈昭无法突然暴起伤人(虽然以沈昭那点三脚猫功夫,这个担忧纯属多余)。
\"王妃的新衣。\"青鸾的声音平淡无波,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沈昭身上来回扫视,仿佛要透过这副皮囊看穿里面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她将怀中的衣物放在榻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沈昭低头看去。最上面是一件浅青色的广袖流仙裙,面料是上好的冰蚕丝,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裙摆上绣着精致的暗纹,是几枝疏淡的梨花,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旁边还配了一条月白色的披帛和一双绣着同款梨花的软底绣鞋。
【……这么精致?】 沈昭狐疑地抬头,正对上青鸾那双写满\"你不配\"的眼睛。
\"陛下吩咐的。\"青鸾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冷冷地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说王妃那身旧衣'看着碍眼'。\"
沈昭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穿了小半个月的素色襦裙——确实有些皱了,但远没到\"碍眼\"的地步。她撇撇嘴,伸手拨弄了一下那件流仙裙的袖口,触手冰凉丝滑,确实比她现代衣柜里最贵的那件真丝衬衫还要高级几个档次。
\"替我谢谢陛下啊。\"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点阴阳怪气,\"虽然我更想要的是解开这玩意儿——\"她晃了晃脚踝,金链立刻发出一阵抗议般的声响。
青鸾的眼神瞬间冷了几分,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剑柄上。沈昭立刻警觉地后退半步,脚链绷直,发出\"铮\"的一声轻响。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青鸾却突然做了一个让沈昭始料未及的动作——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极其克制地松开了握剑的手。这个动作做得如此艰难,仿佛有千斤重量压在她的手指上。
\"你……\"青鸾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她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眼睛,此刻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困惑和……挣扎?\"你到底给陛下下了什么蛊?\"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沈昭愣在原地足足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下蛊?!\"声音因为过于震惊而拔高了八度。
青鸾的表情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缝。她抿紧嘴唇,眼神锐利如刀:\"这半月来,陛下批阅奏折的时间比往常延长了一个时辰,睡眠时间减少了近半,却……\"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却把大量时间耗费在……\"她的目光扫过沈昭脚踝上的金链,又移到那叠华美的衣裙上,最后定格在沈昭那张写满无辜的脸上,\"……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沈昭眨了眨眼,消化着这番话里的信息量。【楚明凰睡眠减少?批奏折时间延长?】 她突然想起那晚月光下摩挲旧布片的孤寂背影,心头莫名一紧。
\"等等,\"她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搞的鬼吧?\"她扯了扯脚链,金属碰撞声清脆刺耳,\"看清楚点,我才是被锁着的那个好吗!我还想知道她突然抽什么风呢!一会儿缩短链子,一会儿又送荔枝送衣服的……\"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你们家陛下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比A股走势还难预测!\"
青鸾眉头紧锁,显然没听懂\"A股\"是什么东西,但她抓住了重点:\"荔枝?\"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精彩,像是生吞了一只活苍蝇,\"陛下给你……剥荔枝?\"
沈昭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话已出口,索性破罐子破摔:\"对啊!还说什么'堵上你的嘴'!\"她模仿着楚明凰那冷冰冰的语气,然后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她脑子里装的什么!\"
令人意外的是,青鸾听完这番话,竟然没有立刻拔剑相向。相反,她那张常年冰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同病相怜的复杂表情。她沉默了片刻,突然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道:
\"陛下已经连续七夜未曾安眠。每夜丑时必醒,然后独自在窗前坐到天明。\"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御医开的安神汤,一口未动。今早议政时,户部尚书只因奏报稍有迟疑,就被罚了半年俸禄——放在以前,这种程度的失误,陛下最多皱个眉。\"
沈昭听得目瞪口呆。青鸾这番话,信息量巨大且极其不符合她\"冷面暗卫\"的人设。【她这是在……跟我吐槽楚明凰?】 这个认知比楚明凰亲手剥荔枝还要惊悚。
\"你……\"沈昭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青鸾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冷硬:\"因为你是源头。\"她一字一顿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令人不快但不得不接受的事实,\"陛下这些反常,都是从把你锁在身边开始的。\"
沈昭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从下口。确实,从她被囚禁在寝殿开始,楚明凰的行为就越来越……难以用常理解释。那些精准的投喂,那些看似随意实则用心的\"赏赐\",还有那晚月光下脆弱得不像话的背影……
\"虽然方式很……\"青鸾斟酌了一下用词,目光扫过沈昭脚踝上的金链,\"……独特。\"
沈昭忍不住笑出声:\"独特?你管这叫独特?\"她晃了晃脚链,\"这叫非法拘禁!这叫侵犯人身自由!这叫——\"
\"当陛下对着你时,\"青鸾突然打断她,声音低沉,\"确实……不那么想杀人。\"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沈昭的愤慨。她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青鸾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立刻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更衣吧。陛下申时回来,若看到你还穿着这身'碍眼'的旧衣……\"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昭的脖子,意思不言而喻。
沈昭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咽了口唾沫。【这威胁倒是很楚明凰风格。】
青鸾转身欲走,却又在门口顿住。她没有回头,声音压得极低:\"那件旧衣……陛下很珍视。\"
沈昭一怔:\"什么旧衣?\"
\"她夜里摩挲的那块布片。\"青鸾的声音几不可闻,\"是先太后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
这个信息如同一道闪电,劈得沈昭浑身一震。【先太后?楚明凰那个抛弃她的生母?】 她突然想起那晚月光下,楚明凰摩挲布片时那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眼中深不见底的悲凉。
\"等等!\"沈昭急急叫住已经半只脚踏出门外的青鸾,\"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青鸾的背影僵了一瞬,然后,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话飘了回来:
\"因为你是第一个……让她愿意分享噩梦的人。\"
话音未落,暗卫统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只留下沈昭一人站在原地,脚边的金链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而胸口却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灼热。
【分享噩梦?】 沈昭低头看着榻上那件精美的流仙裙,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袖口的梨花暗纹。【用金链锁着分享?这什么病娇逻辑?】
但更让她心惊的是青鸾的态度转变。那个视她如蝼蚁的暗卫统领,刚才竟然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求助的意味?仿佛在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昭拿起那件裙子,布料在指尖流淌如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中触碰到了楚明凰层层盔甲下,最柔软也最鲜血淋漓的那部分。而那个暴戾的女帝,在用一种扭曲至极的方式,向她——一个被锁住的囚徒——寻求某种连她自己都不理解的慰藉。
这个认知让沈昭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抬头看向窗外,春日的阳光明媚得刺眼,而她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现在的处境,比想象中危险百倍。】
一个会杀人的暴君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开始学会\"在乎\"的疯子——尤其当这种\"在乎\"表现为金链、投喂和阴晴不定的关注时。
沈昭缓缓换上那件流仙裙,布料贴合肌肤的触感冰凉丝滑。她低头看着脚踝上的赤金细链,突然觉得,这或许不是最糟糕的囚笼。
最危险的牢笼,恐怕是那个暴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逐渐崩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