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如同被拽入深潭又狠狠撞上冰礁!张九郎浑身猛颤,骤然从那粘稠窒息、万魂缠身的冰寒中挣脱!一股巨力将他从黑暗旋涡中“吐”出!
双脚刚踏实地,他却像踩在滚油皮子上,踉跄前扑数步才稳住。捂住嘴剧烈干呕,呕出的只有酸水。这不是晕船晕车,是灵魂被腌透冻僵后扯回躯壳的虚脱恶心!
猛一抬头,他瞳孔骤缩!
头顶!哪有什么天穹?目光所及,是一片扭曲蠕动的、散发浑浊惨绿光的“天幕”!无数碎裂的巨型霉变骨头、朽烂木板、粘连腐肉的巨石如同星辰镶嵌其上!
它们缓慢翻滚摩擦,发出“嘎吱”怪响。绿光来自堆积物深处某种像巨大萤火虫、又更像腐尸菌斑的粘滞物。绿光摇曳,将“天空”映照得如同巨兽腐烂腹腔般光怪陆离!
惨绿光线下,脚下“路”清晰可见。
一条油腻粘稠、泛着墨绿油光的大“河”在漆黑污垢“地面”上无声蜿蜒。
河上漂的不是落叶,而是大块森森白骨、扭曲撕裂的皮囊、腐朽棺椁碎片、甚至半截抽搐挣扎的怪物粘腻肢体!浓烈的腥臊、溃败脓疮、腐土与草药混合的怪味冲天直灌,熏得张九郎头晕目眩!
他死死捂口鼻强忍呕吐,胃里阵阵抽搐。落脚处是条用无数不规则暗色鳞片和森白细小断骨碎齿铺成的“街”,微微发软。街道两旁歪斜矗立着各种恐怖“棚户”:
有用整副巨蜥般兽骨支棱的;有用长满墨绿苔藓的巨龟壳当顶的;更多的是大小不一、带新鲜血迹的鳞片拼成的墙和顶!无窗无门,只有筋索、毛发或风干长舌物遮掩的黑暗洞口,洞内外晃动着模糊扭曲的身影,散发贪婪窥视的气息。
街上“行人”逐渐清晰,张九郎头皮发麻,神经疯狂预警!
一个干瘦如骷髅的“人”,眼眶顶着篮球大、散发幽紫光的油腻肉瘤蹒跚而行。
肉瘤无瞳孔却似扫视四周。细麻杆脖子上挂一串扭曲发黄、还带根部的“人指甲”链!它伸鸟爪般的手扒拉墙根,无声嘶吼,精神波动强行侵入周围意识:“护身…挡灾…真的人指甲…十枚怨魂钱一串…”
稍前方,一个半凝固沥青混沼泽淤泥捏成的矮胖“巨婴”瘫坐在地。无腿,下半身延伸出无数湿滑粘腻如章鱼的触手。占据半脸的巨嘴里,耷拉着条布满吸盘、分泌腥臭粘液的手臂长暗紫舌头。
它用大头撞地,舌头剧烈蠕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怨…气…大肉包子…管饱…十个铜角儿一个…” 精神波动带着强烈的嗜血诱惑。
一根巨大肋骨柱阴影下,蹲着个佝偻身影尤为诡异。头颅像个蜂窝,除了口鼻眼,遍布层层叠叠、腐烂木耳般的各种怪耳!有的毛茸茸尖立如狐耳,有的湿漉带蹼如鱼鳃!无数耳朵轻轻翕动捕捉声响。
这“谛听奴”身体蜷缩,不断在破烂袍子下放出米粒大小、浑身吸盘针口器的“小虫”!
虫子沿墙角阴影爬行,收集声音碎片再爬回。它空洞眼窝似看向张九郎,细微如指甲刮石板的声音突兀响起:“客官…想听什么…长安昨夜死的美娇娘…死前说了什么…也能买到哦…”
各种污浊的精神意念碎片如无形苍蝇,嗡嗡叫着往张九郎脑袋里钻!阴冷、贪婪、恶毒的情绪夹杂交易信息,撑得他头痛欲裂!更要命的是——
那些形形色色的“行人”和摊贩,都被张九郎浓烈的活人气息吸引!几道紫灰冰冷的视线扫来,带着赤裸的探究和食欲!
“稳住!” 张九郎心中狂吼,拼命运转那点微末的“视阴阳”!地面鸡肋的本事,在此地成了救命稻草!他努力聚焦模糊的“灵视”看向四周:
顿时!景象大变!
头顶漂浮腐烂碎骨的惨绿“天光”,在灵视下竟是无数扭曲膨胀、散发绿点的妖气翻滚凝聚!脚下污油恶河成了浓稠墨黑的能量洪流,裹挟着挣扎嘶嚎的怨魂残影!
再看那些“行人”:
顶着紫肉瘤卖指甲的怪胎,肉瘤本体是一团包裹腐烂婴儿头骨的膨胀紫气!指甲链每根都连着哭泣女人的灰白残影!
卖“怨气包子”的淤泥巨婴更骇人:身躯淤泥里翻滚着无数哭嚎的婴儿脸!长舌吸盘渗出浓黑精血怨念粘液!那包裹物中分明缠绕着扭曲挣扎的黑色怨魂!
“谛听奴”妖气冲天,身躯在灵视下近乎透明,核心唯有一个搏动的粉红肉核,无数妖气细丝连接耳朵和窃听虫!虫子爬过处留下精神窥探痕迹!
鳞片骨头棚户里更是妖气弥漫:有的盘踞暗红多触肉团;有的是旋转灰黑气旋;有的如苍白冰寒无定形雾气!每个都散发致命阴邪!
张九郎腿脚发软,头皮炸裂!这鬼市比尉迟描述的恐怖百倍!活人闯进来,就是羊入狼群!
“收敛气息!”舅公的话在心底炸响。他立刻闭紧嘴,放缓呼吸,压住心跳和阳气。低下头避视,缩肩弓腰,学街边气息灰败的“家伙”,装成被鬼市浸染的落魄游魂,混在边缘阴影里一点点挪动。
灵视全开,拼命分辨致命妖气和普通精怪杂念。每次分辨都耗神费力,眼前发黑,但丝毫不敢松懈!
鬼市扭曲混乱,毫无规则。街道弯绕,时宽时窄,有时甚至要挤过滴着腥臭液的滑腻肠管状通道。
压抑得快疯掉时,前方传来怪异音乐——骨头磨生锈铁片的刺耳声夹杂兽皮蒙颅骨的闷响,旋律别扭原始,钻入耳膜撩拨原始燥动。
强忍不适望去。一片开阔“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鬼市“地标”!七八根合抱粗、惨白似弯月的巨大肋骨支撑着覆盖诡异花纹的巨大龟甲“穹顶”。
入口无门,只两道兽筋膜暗红丝线织成的厚重布幔!布幔掀起缝隙,浓烈的混合香气、血腥、汗臭、狐骚和迷幻草药烟雾如洪流喷涌!坊间陡然炸出裂帛之音——非琴非瑟,悬着褪色牡丹灯的门楣上,半涸的污血倒悬出三个逆书怪字:
“妖乐坊”
一群各色妖物鬼怪挤在入口,激动地朝内张望,发出“嗬嗬”、“嘶嘶”怪响。
尉迟警告如冰锥刺入脑海:“躲!红纱女!见到红纱…扭头就跑!千万别让她看到你眼睛!”
红纱女!妖乐坊!张九郎心中警铃大作!但强烈的好奇与探知欲滋生!这“红纱女”究竟何等凶物?是危险还是破局关键?康瘸子未找到,任何线索都值得冒险!
他一咬牙,没立刻逃,反而屏息凝神,借着拥挤“观众”的遮掩,如泥鳅滑入烟雾气味洪流!
内部巨大空旷。穹顶惨白肋骨如压抑穹窿。中央是光滑黑石平台。层层骸骨阶梯座位坐满魑魅魍魉!污浊空气中混杂妖气鬼气、劣质脂粉和催情迷香。无数双贪婪淫邪的眼睛死死盯着平台中央唯一光源——
一盏悬在巨肋交汇处、剔透但内蕴灰气的巨大水晶灯。灯无火自明,投射惨白带粉晕的妖异光线,迷惑心神!
惨白粉晕光圈中,静静立着一道身影。女人!身段婀娜玲珑到极致,裹一身轻薄红纱。
红纱色泽不正,如凝固血液般暗红粘稠。纱质飘忽,像凝固雾气或活物皮膜!映得肌肤如寒玉般雪白触目,却冰冷无生气!足尖轻点黑石,如立水波。
天鹅般的脖颈微垂,只见小巧下颌与淡粉毫无血色的唇。
音乐骤然急促疯狂!如狂风骤雨敲打鼓面骷髅!
台上凝固的红,动了!似被音乐赋予生命!足尖一点,身体如美艳木偶猛地回旋!轻盈如羽,却带着撕裂空间的锋芒!
舞姿柔媚与妖异交融!腰肢扭动似水蛇,红纱翻飞如火蛇!然而在张九郎全力运转的“灵视”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女子皮囊下根本不是血肉!而是不断变幻形态、散发混乱情欲气息的粉红暗紫妖气,妖气活物般蠕动翻搅!
每一次旋转扬纱,都在疯狂抽吸看台上弥漫的贪婪痴迷精气!舞池前排几个如痴如醉、拍爪撞蹄的狼头人、牛角怪身上蒸腾出肉眼难见的灰白精气烟柱,正被台上狂影贪婪吸食!
她目光偶尔扫过全场,被扫妖物更癫狂呆滞!而她…空洞冷漠如千年冰封古井!唯在吸食精气的刹那,空洞眼神深处才掠过一丝如饥饿幽光的纯粹本能!
红纱狂舞,裙裾翻飞如血蝶!舞步愈快,化作魅惑生死的红色旋风!台下妖魔嘶吼应和愈狂!
嗡——!
癫狂巅峰之际!穹顶巨大水晶妖灯光芒暴盛!
惨白粉晕妖光笼罩全场!一切声音动作仿佛瞬间凝固!
舞池中心那道红色魅影,以人类绝无可能的姿态——腰肢极致后弯,头颅诡异回转!一直隐于发影的面孔,终于抬起,完全暴露在刺目妖光下!
那张脸!五官精雕细琢,完美非俗!眉黛如山,鼻若悬胆,唇色罂粟深红。但张九郎只死死盯住一点——
她的眼睛!不!是瞳孔!
妖灯强光照射下,那空洞眼眸深处的瞳孔骤然收缩!化作两条竖成细缝、散发贪婪金光的线!毫无人类理智情感,唯剩顶级掠食者的冰冷无情与无尽吞噬欲!
恰在此时,她目光扫过全场,竟鬼使神差地与入口角落阴影里、屏息窥视的张九郎四目相对!
张九郎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仿佛两根带倒钩的冰冷金针,顺目光扎入眼底,狠狠刺入识海!一股被彻底看透灵魂的恶寒瞬间冻结全身!
那红纱舞姬——尉迟拼死警告的“红纱女”小桃红——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弧度!不再是魅惑,是赤裸裸居高临下、玩弄蝼蚁般的冷笑!
嗡!妖灯光芒稍黯,乐声更狂!红纱旋舞,重新遮蔽了那恐怖的蛇眸。
张九郎如坠万丈冰窟!刚才那一眼,不是他发现她!是她早已“看”见他!那眼神分明在说:“一只混进来的…小老鼠?有点意思…”
逃!立刻!此地绝不可久留!多待一息,精魂便会被吸干,连枯骨都留不下!
他甚至不敢再看台上一眼,用尽全力猛地转身,仓惶十倍的速度撞向出口翻滚的烟雾!他清晰感觉到背后喧嚣妖乐中,一道冰冷滑腻如蛇信舔舐的目光,紧追不舍!
直到重新置身于惨绿“天光”下,张九郎才如离水之鱼,靠上冰冷肋骨巨柱大口喘息,冷汗浸透!
康瘸子!必须立刻找到康瘸子!在这鬼市里,他如黑暗中摇曳烛火,随时会被妖风吹灭!唯一的指望,只有尉迟死前指引的那位黑市掮客!
他望向鬼市深处更加扭曲不祥的黑暗,强压下滔天恐惧。这百妖横行的地狱画卷,只刚刚掀开一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