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凤栖梧桐血宫廷(拾肆)
part Fourteen:凤巢倾风雨 鸳鸯断肝肠(下)
书接上回!
局势一天天恶化。
北周大军围困邺城,城中粮草日渐短缺。这日,陆令萱正在查看粮册,上面的数字让她心惊。突然,陆子谦醉醺醺地闯了进来,他衣衫不整,满身酒气,连走路都摇摇晃晃。
“母亲,”他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城守不住了,我们逃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混账!”陆令萱一个耳光扇过去,清脆的响声在偌大的殿内回荡,“你现在是三军主帅,怎能说出这种话!”
陆子谦捂着脸,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疯狂:“主帅?我现在连兵马都没有,还算什么主帅!母亲,对方千军万马杀过来,我挡不住啊!”
看着他通红的双眼,陆令萱心中一阵刺痛。她何尝不知儿子的为难,可是除了他,她还能信任谁?
便在这时,穆黄花端着药碗进来,她今日穿着一件素雅的浅蓝色宫装,发间依旧只簪着那支白玉簪。“郡君,该用药了。”
陆子谦突然站起身,一把打翻药碗,褐色的药汁溅在穆黄花裙裾上,染出一片污渍:“滚!都是你们这些女人坏事!”
穆黄花却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陆子谦,目光深邃:“陆大人说得对,都是我们女人的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陆令萱一眼,“若不是女人干政,北齐何至于此。”
当夜,陆令萱收到密报:穆黄花与守城将领暗中往来。她立即亲自带人搜查皇后寝宫,果然,在妆匣的暗格中搜出了与北周往来的密信。
“你还有什么话说?”陆令萱将密信摔在穆黄花面前,纸张散落一地。
穆黄花却笑了,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妖异:“郡君,难道不想知道,这些信是怎么来的吗?”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那是您的好大儿,陆子谦给我的。他说……只要,只要我助他夺得大权,就许我太后之位。”
陆令萱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形:“这……不可能……你是想离间我们母子的关系!”
“怎么不可能?”穆黄花转身,眼中满是讥诮,“您以为他还是那个对您言听计从的孩子吗?您可知他昨夜在哪里?在城西别院,与斛律武都把酒言欢呢!他们早在三个月前就暗中结盟了!”
陆令萱想起这些日子儿子的反常,想起他总是推托,想起他看着自己时那躲闪的眼神……原来一切早有征兆。
“来人,”她嘶声道,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红袖,好好伺候好皇后,陈校尉,陪我一起去找子谦!”
然而陆子谦早已不在府中。当侍卫找到他时,他正在城西一处隐秘的别院与斛律武都对饮。院子里种着几株晚开的菊花,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见到母亲和陈校尉,陆子谦不但不慌,反而举杯笑道:“母亲来得正好,武都兄特意从北周带来佳酿,您也尝尝?”
陆令萱看着儿子陌生的笑脸,只觉得心如刀绞:“为什么?”
“为什么?”陆子谦猛地摔了酒杯,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您问我为什么?自入宫当差,您可曾问过我想要什么?您把我当成棋子,如今棋局将倾,还不许我自谋生路吗?”
斛律武都起身,月光照在他冷峻的脸上:“郡君,我斛律武都此次回来,只为两件事:一是为父报仇,二是……清君侧。”
陆令萱突然大笑,笑声凄厉如夜枭:“好一个清君侧!你们以为扳倒我,就能救北齐?告诉你们,北齐早就烂到根子里了!从先帝纵情声色,到胡太后秽乱宫闱,再到如今陛下荒淫无度,这个王朝早就该亡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儿子先去地府报道吧!”说完,斛律武都的袖里剑,刺穿了陆子谦的胸膛。“我也要当着你的面,毁掉你最在乎的东西。”
鲜血迅速染红了陆子谦宝蓝色的锦袍,那颜色深得发黑。
“谦儿!”陆令萱扑上前,接住儿子软倒的身子。此刻,陆子谦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
陆子谦看着她,眼中竟有一丝解脱:“母亲……这下……您再也不能……控制我了……”
“不……不是这样的……”陆令萱颤抖着手,想要按住他不断涌血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渗出,“谦儿……母亲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你好……”
陆子谦笑了,鲜血从嘴角溢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那您……可曾问过……我好不好……”
他的手缓缓垂下,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陆令萱抱着儿子的尸体,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那声音撕心裂肺,连斛律武都不禁动容,默默移开了目光。
便在这时,城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冲进来,头盔不知丢在了何处,脸上全是血污的狂奔着呼喊:“北周……北周破城了!城门守将……叛变了!大家快逃啊!”
斛律武都看了陆令萱一眼,终究转身离去,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陆令萱抱着儿子的尸体,坐在满地狼藉中。窗外的火光,也越来越近,喊杀声、哭叫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她轻轻抚摸着儿子冰冷的脸颊,忽然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
那是个雪天,十三岁的陆子谦在院子里堆雪人,那是他第一次进宫来,小脸冻得通红,却笑得格外开心。他用自己的小围巾给雪人当围脖,还非要给雪人戴上自己的虎头帽。她站在廊下看着,心中满是柔软。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呢?
她艰难地抱起儿子,陈校尉想要抢夺,她却是不肯,任由她一步一步走向寝宫走去。所过之处,宫人四处逃窜,昔日华丽的宫殿如今一片混乱。一个宫女抱着装满珠宝的包袱从她身边跑过,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来到寝宫,陆令萱将陆子谦的尸体轻轻放在榻上,为他整理好衣冠,用手指梳理他凌乱的头发。
然后,她走到妆台前,对镜梳妆。描眉、点唇、簪花,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仿佛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最后,她戴上了那支九凤衔珠步摇。
镜中的妇人依旧雍容华贵,只是两鬓已然霜白,眼角爬满了细密的皱纹。
陆令萱从衣袖中掏出一包粉末,倒入白玉壶中。
她拿起壶,走到高纬榻前,轻轻摇醒他。
“陛下,”她轻声唤道,声音异常温柔,“该服药了。”
几天前,高纬突然身患恶疾,如今已病入膏肓,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涣散:“乳母……今天怎么您亲自来喂……”
“陛下乖,”陆令萱扶起他,将毒酒递到他唇边,“喝了药,就不怕了。”
看着皇帝顺从地饮下毒酒,陆令萱的眼泪终于落下。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依赖她、信任她的孩子,会在雷雨夜钻进她的被窝,会把自己最喜欢的点心留给她。
“纬儿……”她轻抚着皇帝逐渐冰冷的脸,“乳母……就来陪你……”
她将剩下的毒酒一饮而尽,那酒带着一丝甜味,随即是灼烧般的痛楚。然后折回到陆子谦身边躺下,紧紧抱住儿子的尸体。
殿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火光映红了窗纸。在这北齐皇宫最后的时刻,曾经权倾朝野的陆令萱,选择与她一生经营的权力一同逝去。
而在城楼上,斛律武都望着熊熊燃烧的皇宫,默默摘下头盔。夜风吹起他的头发,他的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苍凉。
“父亲,”他轻声道,声音淹没在风里,“儿子为您报仇了。”
可是为什么,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意?
远处,穆黄花站在暗处,看着这一切,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的袖中,藏着一封密信——那是北周皇帝给她的承诺,许诺她在新朝的地位。然而她的眼中,却也没有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
新的时代即将来临,而权力的游戏,永远不会结束。在这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既是棋子,也是棋手,在命运的棋盘上,进行着永无止境的博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