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
它如同从洪荒时代便蹲踞于此的钢铁巨兽，横亘在汜水河咆哮的浊浪之上。两侧峭壁如鬼斧劈削，直插灰蒙蒙的天际，裸露的嶙峋怪石在阴云下泛着铁青的冷光。关城高耸，黑沉沉的夯土墙体上布满了刀砍箭凿的斑驳痕迹，岁月与战火共同雕刻着它的狰狞。城堞之上，西凉军漆黑的旌旗在带着水腥气的河风中猎猎狂舞，如同招魂的幡幢。一股混合着铁锈、血腥与潮湿泥土的肃杀之气，沉甸甸地压向关前开阔的平野，压得数万联军将士胸口发闷，连战马都焦躁地喷着响鼻，蹄子不安地刨着泥泞的地面。
王匡、张扬二将，依蒋毅与曹操所定之策，在关前列开阵势。战鼓擂得震天响，士卒齐声鼓噪辱骂，污言秽语如同狂风骤雨，泼向那沉默的雄关。关上西凉守军起初不为所动，箭垛后偶尔闪过冰冷的金属反光，如同巨兽沉睡时半睁的凶眼。
日头渐渐升高，惨白的光线驱散了些许雾气，却驱不散关前凝重的杀机。就在联军鼓噪得声嘶力竭，锐气渐消之时——
“轰隆隆隆——！”
沉重的关门猛地向内洞开！巨大的声响如同巨兽苏醒的咆哮！一道赤色的闪电，撕裂了沉闷的空气，从幽深的门洞中暴射而出！
赤兔马！其速快逾奔雷，四蹄踏过之处，泥土翻飞如浪！马背上，一人傲然挺立！
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灿然生辉；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艳如烈火；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乌光流转，狰狞的兽口仿佛择人而噬；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更添几分蛮霸之气！背悬宝雕弓，手持一杆丈余长的方天画戟！戟杆如墨玉，戟刃在日光下流淌着刺骨的寒芒，仿佛能割裂虚空！
吕布！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他单人独骑，勒马于数万联军阵前百步之地。赤兔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嘶鸣！吕布单手持戟，那方天画戟的月牙刃斜指苍穹，仿佛要将那低垂的阴云都捅个窟窿！声如九霄雷霆，滚滚碾压过整个战场：
“关东鼠辈！土鸡瓦狗！谁敢与吾——决一死战？！”
声浪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联军士卒的心坎上！前排的战马惊得连连后退，阵列顿时出现一阵骚动！数万人竟被一人一骑的威势所慑，瞬间失声！战场上只剩下赤兔马粗重的喘息和旌旗被风撕扯的猎猎声！
王匡部下骁将方悦，自恃勇力，被吕布言语所激，血涌上头，挺枪跃马而出：“吕布休狂！河内方悦来也！”
吕布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赤兔马原地未动。待方悦冲到近前，画戟如毒龙出洞，后发先至！一道寒光闪过，方悦的怒吼戛然而止，咽喉处爆开一团血雾，连人带马被挑飞出去，重重砸在尘埃里！未及三合！
张扬部将穆顺，双目赤红，挺枪来救。吕布画戟轻描淡写般一磕一挑，穆顺手中长枪脱手飞出，戟尖已如毒蛇般钻入其胸膛！又一人落马毙命！
北海太守孔融帐下名将武安国，使一柄沉重的铁锤，怒吼着飞马而出，势若疯虎，铁锤带起凄厉的风声，砸向吕布头顶！吕布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不闪不避，方天画戟自下而上，精准无比地拍在铁锤侧面！铛！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武安国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虎口崩裂！紧接着，画戟顺势反撩，一道匹练般的寒光闪过！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只紧握着半截铁锤柄的断手冲天飞起！武安国面如金纸，抱着断腕处，伏鞍败走，鲜血洒了一路！
转瞬之间，连斩三将！吕布在联军阵前来回驰骋，画戟挥舞，带起道道死亡旋风，所过之处，联军士卒如潮水般惊恐后退！他勒住赤兔，戟指联军中军大纛，狂笑声震动四野：“哈哈哈！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还有谁？！可敢一战？！” 联军士气跌至谷底，人人面如土色，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王匡、张扬手心全是冷汗，几乎要下令鸣金收兵。
“三姓家奴休得猖狂！认得你燕人张爷爷么——！！”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悍然撕裂了战场上空的死寂！联军左翼阵中，一骑黑马如同旋风般卷出！马上大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正是张飞张翼德！他圆睁环眼，倒竖钢髯，挺着那柄寒光闪闪的丈八蛇矛，如同一头发狂的怒狮，直扑吕布！
张飞牢记蒋毅战前叮嘱，胸中怒火滔天，眼神却异常凶狠冷静。蛇矛挥舞，并不与吕布硬碰硬，矛尖如同毒蛇的信子，招招不离吕布下三路和赤兔马的要害！刺马眼！扫马腿！戳马腹！刁钻狠辣，逼得吕布不得不频频回戟格挡，护住心爱的坐骑，一身惊天武艺竟被这无赖打法限制了几分，无法全力施展！
“环眼贼！安敢如此！”吕布被张飞这打法激得暴跳如雷，画戟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戟影重重，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要将张飞连人带马搅成碎片！
张飞咬碎钢牙，将一杆蛇矛舞得泼水不进，怒吼连连，奋力抵挡。矛戟相撞，爆出连串耀眼的火星和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两人以快打快，以狠斗狠，方圆数丈内劲气激荡，尘土飞扬！赤兔马与张飞的乌骓马嘶鸣着盘旋跳跃，战作一团！五十余合过去，竟是难分高下！
关云长在阵中看得分明，丹凤眼微眯，赤面之上杀气升腾。他恐三弟久战有失，猛地一磕坐下黄骠马，那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如离弦之箭般射入战团！同时，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带着开山断岳的风雷之势，直劈吕布中路头颅！口中沉喝：“三弟休慌！云长来也！”
三匹战马瞬间搅作一团，形成惊心动魄的丁字儿厮杀！关羽刀沉力猛，大开大阖，刀光如匹练，卷起漫天寒芒，专攻吕布上盘和中路要害，每一刀都力逾千钧，逼得吕布不得不全力招架！张飞压力骤减，精神大振，丈八蛇矛更是神出鬼没，配合着二哥的攻势，死死缠住吕布的下盘和赤兔马，使其首尾难以兼顾！吕布纵然有万夫不当之勇，面对这当世两大顶尖高手的默契夹攻，也顿感左支右绌，画戟挥舞间不复之前的从容，赤兔马在刀光矛影中连连后退，发出愤怒的嘶鸣！
酣战至三十余合，吕布额头已见汗珠，呼吸也粗重起来。他久战不下，心头邪火狂涌，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他虚晃一戟，画戟月牙刃险险擦过关羽面门，逼得关羽不得不勒马回刀格挡！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吕布双腿猛夹赤兔马腹！那神驹通灵，一个急如星火的原地回旋！吕布借着回旋之力，腰身如弓般猛地拧转，方天画戟化作一道撕裂视线的血色厉芒，带着刺耳的尖啸，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自下而上，斜撩向张飞的脖颈！正是他那招威震天下的绝杀——回身反撩！角度刁钻，速度奇快，力贯千钧！戟未至，那森寒的杀意已让张飞脖颈汗毛倒竖！
“三弟小心——！”远处观战的刘备失声惊呼，心胆俱裂！
生死关头！张飞脑海中如同惊雷炸响，瞬间闪过蒋毅那凝重清晰的警告：“回身反撩…发力过猛…右肩微滞…瞬间凝滞…攻其下盘或左肋！务必果断！”
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超越思考！张飞在戟风及体的刹那，猛地一勒缰绳，乌骓马通灵般向前急蹿小半步！同时，张飞那雄壮的身躯如同折断般，极限地向右侧倾倒！冰冷的戟刃带着死亡的气息，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和左肩铠甲扫过！几缕断发被劲风切断，飘散空中！
就在吕布这倾尽全力的一击用老，招式已尽，手臂因发力过猛而不可避免地出现那微不可察的瞬间凝滞，新力未生之际！张飞借助身体回弹的巨力，腰马合一，口中爆发出震天怒吼：“着！” 丈八蛇矛不再是刁钻的毒蛇，而是化作了撕裂苍穹的黑色闪电！以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狠辣绝伦地直刺吕布因拧身发力而暴露无遗的左肋空门！那里，正是兽面吞头连环铠的侧肋连接处！
吕布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万万没想到张飞竟能躲过这必杀一击！更能在如此匪夷所思的角度和时机，发出这石破天惊的反击！惊骇欲绝之下，他拼命回戟格挡，但身体正处于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尴尬境地，动作终究慢了半分！
“铛——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闷响！
蛇矛那凝聚了张飞全身力量与怒火的矛尖，狠狠刺在吕布左肋那狰狞的兽面吞头护心镜上！火星如同烟花般炸开！蒋毅秘密为曹操麾下重要将领加装、在兽面内里嵌有薄钢片的特制护心镜，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吕布一命！然而，那凝练到极点的穿透力，如同攻城重锤般狠狠砸在吕布肋下！饶是吕布钢筋铁骨，也感觉肋骨剧痛欲裂，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哇——！” 吕布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赤兔火红的鬃毛和他胸前的兽面！
“啊——！” 一声混杂着惊怒、剧痛和难以置信的狂吼从吕布口中迸发！他英俊而狂傲的脸庞瞬间扭曲！无敌的神话，在这一刻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贼子休走！” 关羽、张飞岂肯放过这千载良机！怒吼声中，刀矛并举，如同两道索命旋风，紧追着拨马败逃的吕布！
虎牢关城楼上，一直捋须观战、面带得色的董卓，此刻肥胖的身躯猛地一抖，小眼睛瞪得溜圆，失声尖叫：“吾儿奉先！！” 声音都变了调，“快！鸣金！接应！快接应奉先！” 刺耳的金锣声仓惶响起！
关门再次洞开，大队西凉铁骑蜂拥而出，试图接应败退的主帅。
“明公！放箭！阻敌接应！扩大战果！” 一直如同磐石般冷静观察的蒋毅，此刻眼中精光爆射，果断对曹操进言！他等的就是吕布受创、西凉军心震动、阵脚松动的这一刻！
曹操毫不犹豫，拔剑怒指关门：“弓弩手！目标关门！三轮齐射！放——！！”
早已引弓待发、憋足了劲的曹军强弓硬弩阵地，瞬间爆发出死亡的尖啸！黑压压的箭矢如同遮天蔽日的飞蝗，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泼洒向涌出关门的西凉骑兵！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闷响、战马的悲鸣、士兵的惨嚎瞬间响成一片！冲在最前的西凉骑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栽倒！人仰马翻，死伤狼藉！汹涌而出的接应洪流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狠狠遏制，阵型大乱！
关羽、张飞趁此良机，如同虎入羊群！青龙刀化作阎王帖，寒光闪处，数名西凉偏将人头飞起！丈八矛如同追魂索，矛影翻飞，十余名西凉精锐骑兵被挑落马下！两人浴血奋战，一直追杀到护城河的吊桥边缘，才被关上倾泻而下的密集箭雨逼退。
吕布在亲兵死命护卫下，狼狈不堪地逃回关内。他手捂剧痛的左肋，脸色铁青中透着惨白，那身耀眼的百花战袍沾满了自己喷出的鲜血和尘土，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神中，第一次充满了惊骇、愤怒和刻骨的耻辱！无敌的神话，在天下英雄面前，轰然崩塌了一角！
联军阵中，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直冲云霄的狂喜欢呼！
“胜了！胜了！”
“张将军威武！关将军神勇！”
“杀！杀进虎牢关！”
原本低落至冰点的士气，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瞬间燃起冲天烈焰！士卒们挥舞着兵器，疯狂呐喊，看向张飞、关羽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王匡、张扬二人，此刻才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后背已被冷汗湿透。看向阵后那青衫磊落的蒋毅和沉稳如山的曹操，目光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后怕。若非蒋毅战前对张飞那神鬼莫测的提点，若非曹操在关键时刻那精准狠辣的箭雨阻敌，他们这两路先锋，今日恐怕真要被吕布一人一戟杀得片甲不留，全军覆没！
曹操纵马来到蒋毅身边，重重拍在他肩上，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扬眉吐气的豪迈：“元叹！吾之子房！真乃神目如电，算无遗策！今日挫败吕布，大涨我军威，震慑敌胆，你当居首功！此战，足可名垂青史！”
蒋毅谦逊拱手，目光却越过欢呼雀跃的联军士卒，越过那染血的吊桥，死死锁在虎牢关那巍峨高耸、血迹斑驳的城楼上，声音低沉：“全赖翼德将军神勇无匹，关将军襄助得力，明公决断如神，将士用命。元叹不过稍尽幕僚本分，观敌料阵而已。”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更加深邃凝重。吕布虽受挫，然虎牢天险未破，西凉军元气未伤。而更深处，一种源自历史记忆的巨大阴霾正沉沉压来——董卓焚烧洛阳、迁都长安的滔天罪恶，即将上演！与此同时，戏志才和华佗在中军秘密监控的那枚关乎天下气运的传国玉玺，其动向更如同一柄悬于联盟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落！
虎牢关前，震天的欢呼声浪中，蒋毅的心弦却绷紧到了极致。这乱世的棋局，步步惊心，杀机四伏。而他悄然布下的暗棋，此刻才刚刚开始搅动这深不可测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