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蛊棺
>桂北暴雨冲塌山道,露出悬在崖壁的漆黑棺木。
>村长敲锣:“封山三日!崖棺现,蛊婆醒!”
>阿婆用糯米撒门槛:“莫沾那棺,里头是活蛊。”
>半夜棺盖响如擂鼓,缝隙钻出银丝缠住窗棂。
>我砍断银丝,断口涌出腥甜汁液。
>次日掌心浮现虫形红痕,皮下有物游走。
>阿婆将我锁进米缸:
>“等它产完卵…你替它守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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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邪性。天像漏了个窟窿,浑浊的黄汤子没日没夜地往下泼,砸在吊脚楼的青瓦上,噼啪作响,汇成浑浊的溪流,裹挟着枯枝败叶和死蛇烂蛙,在寨子泥泞的巷道里横冲直撞。空气又湿又重,吸一口都带着土腥和腐叶沤烂的霉味。后山的盘蛇道,那维系着寨子与外界唯一脆弱的脐带,终于在这发了疯的雨水里,彻底断了。
“轰隆隆——!”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夹杂着山石滚落的轰鸣,从后山方向传来,震得脚下的竹楼都跟着颤了三颤。
“垮了!盘蛇道垮了!” 寨子里响起几声变了调的惊呼,随即又被更狂暴的雨声吞没。
我缩在火塘边,拨弄着将熄未熄的炭火,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阵发紧。阿婆坐在阴影里,手里捻着一串油亮发黑的不知名果核,嘴里念念有词,浑浊的眼睛盯着门外白茫茫的雨幕,沟壑纵横的脸上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哐!哐!哐!”
急促而沉闷的铜锣声,骤然刺破雨幕,在死寂的寨子里炸开!
是村长!他披着破蓑衣,顶着斗笠,像一头闯进寨子的湿淋淋的老熊,一边死命敲着手里那面裂了缝的破锣,一边扯着嘶哑的喉咙吼:
“封山——!封山三日——!崖棺现——!蛊婆醒——!各家闭户——!莫近后山——!”
“崖棺?” 我心头猛地一跳。寨子后山那刀劈斧削般的绝壁上,据说老辈子人悬过棺,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传说了?早没人见过。
“蛊婆醒?” 阿婆捻动果核的手猛地顿住,枯瘦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她抬起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锐利、却又瞬间被巨大恐惧淹没的光。
“阿婆,啥是蛊婆?崖棺里……” 我话没问完,就被阿婆厉声打断。
“闭嘴!莫问!莫提!” 阿婆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枯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她猛地站起身,佝偻着背,动作却异常麻利地冲到墙角,拖出一个半人高的粗陶坛子,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米香混合着淡淡的草药味弥漫开来。
是糯米,雪白雪白的,堆得满满的。
阿婆枯瘦如鹰爪的手抓起一把糯米,走到门口,也不顾外面泼天的雨水,手臂一扬——
“唰!”
雪白的糯米如同天女散花,带着一股奇异的、令人心神稍定的清香,均匀地撒在了我们竹楼高高的门槛内外,形成一道刺眼的白线。
“妮子,听好!” 阿婆转过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坨砸在地上,“从此刻起,门槛这道线,死也不能跨出去!更不许往后山瞄一眼!那崖壁上露出来的黑棺材,沾不得!碰不得!看都看不得!”
“为啥?” 我被她眼中的恐惧慑住,声音发干。
“为啥?” 阿婆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近乎哭的笑容,“那棺……不是埋死人的!里头装的……是‘活蛊’!”
活蛊?我打了个寒颤。寨子里关于蛊的传说很多,蛇蛊、蝎蛊、金蚕蛊……无不是阴毒诡谲,沾之即死。可……棺材里装活蛊?还是悬在崖壁上的?
“老辈人用山精木心打了那口‘镇蛊棺’,借万丈悬崖的煞气,才把那祸害封死在里面!” 阿婆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道塌了,山气泄了,棺木现世……里头的东西……怕是……醒了……”
阿婆的话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我的脖颈。我下意识地看向后山的方向,虽然隔着重重雨幕和吊脚楼的竹墙,什么也看不见,但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仿佛已经笼罩了整个寨子。
这一夜,寨子死寂得可怕。没有狗吠,没有婴啼,连平日聒噪的蛙鸣都消失了。只有雨声,永无止境的雨声,像是天地在恸哭。
我躺在竹席上,辗转反侧。阿婆守在火塘边,油灯如豆,将她佝偻的身影扭曲放大,投在斑驳的竹墙上,像一个沉默的鬼影。她手里依旧捻着那串油黑的果核,嘴唇无声地翕动。
后半夜,雨势稍歇,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呜咽。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当口——
“咚!咚!咚!咚!”
一种沉闷至极、如同重锤擂打巨鼓的声响,猛地从后山方向传来!
声音穿透雨幕,穿透竹墙,直接砸在人的心口上!震得竹床都在微微发颤!
不是雷声!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仿佛有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却又异常用力地……撞击着棺盖!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节奏缓慢,却力量万钧!每一下都像敲在寨子所有人的神经末梢!
阿婆捻动果核的手骤然停止!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向后山的墙壁,仿佛能穿透竹木,看到那绝壁上的恐怖景象!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来……来了……” 她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吐出两个破碎的字眼。
撞击声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停了。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粘稠、压抑。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像是……铁锈混合着腐败的花蜜。
我蜷缩在竹席上,大气不敢出,冷汗浸透了单衣。
然而,这死寂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种新的、更加细微、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由远及近,贴着地面……或者墙壁……传了过来。
“沙……沙……沙……”
像无数条冰冷的蛇在枯叶上滑行。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停在了我们竹楼的外墙下!
紧接着!
“嗤……嗤嗤……”
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锐器刮擦硬物的声音,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响了起来!
我惊恐地望向那扇糊着厚棉纸的竹格窗!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我清晰地看到——
几缕……比头发丝还要细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丝线……
正从窗棂与窗框的细小缝隙里……如同活物般……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它们纤细、柔韧,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金属光泽,在黑暗中如同鬼魅的触须!它们钻进来的速度极快,一眨眼就探进来寸许长,并且像有生命般,在空中微微摇曳、探寻着方向!
“银丝蛊!” 阿婆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她猛地从火塘边弹起,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枯瘦的手闪电般抓起火塘边烧火用的、带着火星子的柴刀!
“妮子!闭眼!” 她嘶吼着,一个箭步冲到窗前!
就在那几缕银丝像毒蛇般猛地加速、朝着窗内蜷缩的我“射”来的刹那!
“嚓!嚓!嚓!”
几道雪亮的刀光闪过!带着灼热的火星和破空之声!
阿婆手中的柴刀精准、狠辣地劈下!
那几缕探进来的银丝应声而断!
断掉的银丝像被斩断的蚯蚓,掉落在竹地板上,剧烈地扭曲、弹跳!
更恐怖的是……
那断口处……并没有流血……
而是……涌出了一种……极其粘稠的……半透明的……带着浓烈甜腥气的……汁液!
那汁液散发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如同发酵过度的野蜂蜜混合着腐烂血肉的诡异气味!
阿婆看都没看地上扭动的断丝和渗出的汁液,反手将柴刀狠狠劈在窗棂上,火星四溅!她抓起一把火塘里滚烫的草木灰,混合着门槛边撒的糯米,死命地糊在窗棂的缝隙上!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封死!封死!” 她一边糊,一边神经质地低吼。
做完这一切,她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背靠着糊满灰烬和糯米的窗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更深的绝望。
我看着地上那几段还在微微抽搐、渗出甜腥汁液的银丝断口,胃里翻江倒海。这就是……活蛊?那棺材里的东西……它在试探?
后半夜,在死一般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甜腥气中煎熬度过。阿婆守在窗边,像一尊泥塑,一动不动。直到天光艰难地透过糊满灰烬的窗纸,渗进来一丝惨白。
阿婆似乎耗尽了所有精力,靠在墙角昏睡过去,发出沉重而断续的鼾声。
我疲惫地抬起手,想揉揉酸涩发胀的眼睛。
就在手掌抬到眼前的瞬间——
我的目光凝固了!
在我的左手掌心……靠近手腕的位置……
赫然浮现出一道……极其诡异的……暗红色……痕迹!
那痕迹弯弯曲曲,像一条……扭曲的……小虫!
只有指甲盖大小,颜色暗红,如同皮下渗出的淤血。边缘模糊,仿佛还在微微扩散。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
就在我死死盯着那道“虫痕”的几秒钟里……
我清晰地感觉到……那“虫痕”所在位置的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蠕动了一下!
像一条……冰冷滑腻的……活物……在皮下游走!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我猛地甩手,像是要甩掉一条毒蛇!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是那银丝!是那溅出来的汁液!它……它钻进了我的身体?!
“吵什么!” 阿婆被我的动静惊醒,浑浊的眼睛带着血丝,不耐烦地呵斥。
“阿婆!手!我的手!” 我带着哭腔,把颤抖的左手伸到她眼前,指着掌心那道诡异的虫形红痕。
阿婆的目光落在我掌心。
只一眼。
她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看到厉鬼般的……极致的恐惧和……死灰般的绝望!
她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红痕,瞳孔因为惊骇而骤然收缩!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枯井般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浑浊的泪水。
“报应……报应啊……”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般的声音,枯爪般的手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她把我从地上拖起来,不由分说地拽向屋角那个半人高的、平时用来存放大米的粗陶米缸!
“阿婆!你要干啥?!” 我惊恐地挣扎。
阿婆根本不答话,她一把掀开沉重的木缸盖,一股浓郁的、陈年的米香扑面而来。里面的大米只剩下小半缸。
她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绝望和疯狂的力气,把我硬生生地……塞进了米缸里!
冰冷的粗陶内壁贴着我的皮肤。半缸雪白的糯米瞬间淹没了我的小腿,一直埋到大腿根。米粒冰凉、坚硬、带着谷物特有的干燥气息。
“阿婆!放我出去!” 我在米缸里徒劳地挣扎、哭喊。
阿婆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令人心寒的死寂。她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着更遥远、更恐怖的东西。她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沉重的、带着榫卯结构的厚实木缸盖,缓缓地……盖了上来!
最后一丝天光被隔绝。
米缸内部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只有我粗重恐惧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冰冷的糯米包裹着我的双腿,寒意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掌心那道虫形红痕所在的位置,皮下游走的感觉……似乎……更清晰了!
就在这时。
阿婆嘶哑、干涩、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声音,隔着厚重的缸壁,幽幽地传了进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妮子……”
“莫怕……”
“等它……”
“在你身子里……产完卵……”
“你……替它……”
“守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