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要净身出户分家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桃花村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陈家老二要分家,还是净身出户!”田埂上,扛着锄头的汉子压低了声音。
“罗氏那婆娘是疯了不成?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图啥呀?”
“你懂个屁!肯定是受够了陈老太婆那一大家子吸血鬼了!那家子人,心都黑透了,换我我也分!”
“啧啧,真狠得下心呐,亲儿子亲孙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出去露宿街头?”
另一个声音更是神秘兮兮:“我可听说了,是为了那个什么‘福运来’的李掌柜!大房三房想把二房家底都刮干净了,好拿去钱生钱呢!”
议论声像夏日里的蚊蝇,嗡嗡地在村里各处飞着,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但无论村人如何议论,陈家的分家文书,还是在陈老太太的催促下,很快摆上了堂屋的桌子上。
陈仲文请来了村长和族里几位胡子花白的长辈。
村长捧着一张新墨未干的粗麻纸,对着面沉如水的罗氏和垂头丧气的陈仲和,一字一句地念着。
“兹有陈氏二房陈仲和、罗氏夫妇,携子陈平川、女陈平玉,自愿净身出户,陈家祖产田地房屋,概不取分毫。从此与陈氏宗族其余各房,骨肉名分仍在,然恩怨两清,各自独立,互不相干。恐口无凭,立此为据。”
罗氏听完,没有半分迟疑,挺直了腰杆上前,蘸了红泥,在那张薄薄的纸上重重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陈仲和看着那纸黑字,手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终究还是跟着妻子,画上了自己的押。
字据一式两份,一份交由族里存底,一份被陈老太太收起来。
礼毕,刘氏和王氏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芒,她们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领着陈老太太,如同两只得胜的母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二房原先住的那几间低矮破旧的泥坯屋。
“仔细搜!一根针,一根线都不能让他们带走!”刘氏尖着嗓子,声音在逼仄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氏则皮笑肉不笑。“二嫂,这可都是老太太的意思,咱们也是奉命行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罗氏平日里用旧布头缝的几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些舍不得丢的碎布头和棉花,预备着给孩子们做冬衣的,此刻被刘氏一把抢了过去,狠狠地抖落在地。
“这也是陈家的东西!”刘氏又掂了掂陈平川给妹妹买的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撇撇嘴,随手扔给了身后的儿子陈平西。
陈平西立刻接住,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冲着陈平川兄妹俩摇了摇,发出“咚咚”的响声,满是挑衅。
几个大房三房的小辈也跟着在旁边起哄,对着陈平川兄妹指指点点。
“哈哈,陈平川,你们以后没地方住了,可别哭鼻子啊!”
“就是,没准儿过几天就得回来求奶奶收留呢!”
“回来也没地方住了,只能和大黄挤在牛棚里了,哈哈!“
陈平川小脸一绷,稚嫩的声音带着凉意:“几位姐姐说笑了,我们家就算是住山洞,也比在某些人家里当牛做马强。至少,不用担心哪天被人卖了换钱,也不用担心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被某些好吃懒做的白眼狼惦记着拿去打水漂。”
这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那几个孩子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讷讷说不出话来。
陈仲和看着这从小长大的家,看着墙角熟悉的裂纹,看着那张自己睡了多年的旧木床,如今就要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过世的老父亲,若是父亲还在,断然不会让家里闹到这个地步。他默默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只有一家四口几件打满补丁的换洗衣裳。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罗氏则是一脸平静,她早就看透了这一家人的凉薄嘴脸,对这个所谓的“家”,已经没有半分留恋。
陈平川站在母亲身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两颗寒星,冷静地扫过屋里每一个人的脸,将他们的嘴脸一一刻在心里。
今日你们如何待我,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王氏眼尖,竟从罗氏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一根已经用得有些弯曲的旧绣花针,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用两根手指捏着,得意地举了起来。
“瞧瞧!这针也是陈家的!可不能让你们占了便宜去!”
围观的几个村民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摇头,发出不屑的嘘声。
“真是做得太绝了!”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终于,在刘氏和王氏几乎掘地三尺的搜刮下,二房那几间屋子,真正做到了“家徒四壁”。
一家四口,除了身上穿的,就只有陈仲和手里那个轻飘飘的小包袱。
“好了,东西都清点完了,”刘氏拍了拍手上的灰,斜睨着他们,下巴抬得老高,“你们可以走了!”
她还特意站在大门口,对着罗氏一家离去的背影,阴阳怪气地拔高了声音:“可别忘了,是你们自己要求净身出户的!往后过不下去了,哪怕饿死了,也别想回来攀咱们这门亲戚!”
陈仲和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罗氏扶住了他,用自己的身体给了他无声的支持。
陈平川拉着妹妹平玉的手,走到院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清脆响亮,传遍了整个院子。
“大伯,三叔,奶奶,多谢你们成全我们一家!往后我们肯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顿了顿,他眨了眨那双纯净的大眼睛,继续道:“你们可一定要把家里的地和房子都卖个好价钱,多投点给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呀!那样利息才能多嘛!可千万别投少了,不然我们知道了,都替你们不值当呢!”
说完,他拉着父母和妹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家大院,走进了外面广阔的天地里。
院子里,陈老太太、刘氏、王氏等人,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总觉得那孩子的话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这小兔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