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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吊灯的光瀑倾泻而下,在香槟塔的棱角上撞碎成亿万颗跳跃的碎钻,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衣香鬓影在偌大的宴会厅里流动,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的醇厚烟丝以及昂贵食材经过精心烹饪后散发的诱人香气。觥筹交错,笑声朗朗,每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都洋溢着最得体的笑容——庆贺陆氏集团在经历狂风暴雨后,重回巅峰,庆贺它的主人陆凛,洗刷污名,以更胜从前的威势,重新端坐于王座之上。

沈微挽着陆凛的手臂,指尖能清晰地感知到昂贵西装面料下,他那坚实臂膀传来的沉稳力量。这是他们共同穿越尸山血海换来的片刻安宁。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陆凛冷峻如雕塑般的侧脸线条,他正微微颔首,回应着一位政界要员的祝贺。他看起来是那么从容,掌控一切,仿佛过去几个月那惊心动魄的逃亡、鲜血淋漓的对决、命悬一线的挣扎,都不过是遥远模糊的噩梦。

而她,就站在他身边。不再是那个躲在华丽囚笼里瑟瑟发抖、被仇恨与恐惧撕裂的女人。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一袭剪裁简约却气场十足的深蓝色礼服衬得她肌肤胜雪,眼神深处沉淀着浴火重生后的宁静与坚韧。偶尔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陆太太,不再是依附于陆总裁的美丽点缀,她本身就是一道不可忽视的风景。

沈微的唇角也噙着一丝浅笑,笑意一点点渗入眼底。她看着陆凛与人周旋,看着他重掌陆氏大权,看着沈月在远处与几位同龄女孩轻声交谈,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希望,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带着一股微弱却无比倔强的力量,在她心底悄然萌生。也许,噩梦真的结束了。也许,属于她和陆凛,属于他们这个破碎又重组的家的未来,终于铺展开来,沐浴在阳光之下。

“累吗?”陆凛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瞬间将沈微从思绪中拉回。他微微侧身,高大的身影为她挡开了大半喧嚣的人潮和刺目的灯光。

沈微抬眼看他,眼底映着水晶灯璀璨的光,轻轻摇头:“不累。只是觉得……像梦一样。”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只有他能懂的释然,“一个终于能醒来的好梦。”

陆凛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历经劫波后的疲惫,有失而复得的珍重,更有对她此刻这份安宁的无限眷恋。他放在她腰后的手,似乎收得更紧了一些,无言地传递着力量。他正要开口,一个侍者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香槟杯,小心翼翼地从他们身侧穿过。

就在这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推了一把,侍者的脚步一个趔趄。他惊呼一声,极力想要稳住重心,但倾斜的托盘却像被施了魔咒,瞬间失去了平衡。晶莹剔透的郁金香杯如同被惊飞的鸟群,猛地脱离托盘,带着里面晃动的金色液体,朝着地面倾泻而下!

“哗啦——哐当!”

清脆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撕破了宴会厅里和谐的乐章。人群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惊愕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香槟酒液在地毯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带着气泡的湿痕,碎玻璃渣在灯光下闪烁着危险而细碎的光芒。

侍者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连声道歉。

陆凛的反应快如闪电,在玻璃倾覆的瞬间,他手臂一紧,已带着沈微迅捷地向后退开一大步,完美避开了飞溅的酒水和玻璃碎片。他的动作流畅而有力,带着一种久经淬炼的本能保护姿态。

沈微的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得猛跳了一下,但更多的注意力,却被一个在混乱中滚落到她脚边的异物牢牢攫住。

那东西在柔软的地毯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她穿着精致高跟鞋的脚尖前。

不是玻璃碎片。

那是一朵花。

一朵形态妖异的花。花瓣呈现出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墨黑,边缘微微卷曲,透着一股饱吸了养分后近乎腐败的饱满。它新鲜得过分,花瓣上甚至凝结着几颗细小的、如同露珠般的晶莹水珠。在周围狼藉的玻璃渣和流淌的香槟映衬下,它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吸走了沈微全部的目光。

一股寒气,毫无预兆地从沈微的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如坠冰窟。

黑色曼陀罗!

那熟悉的、刻骨铭心的、象征着死亡与阴谋的形态!它不该出现在这里!它明明应该随着顾议员的倒台、陆振山的死亡、以及“曼陀罗”组织的覆灭,被彻底埋葬在肮脏的过往里!

沈微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那一刻停滞。她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瞬间被冻结。宴会厅里的喧嚣、侍者的道歉、周围宾客的窃窃私语……所有的声音都像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种尖锐的、令人窒息的耳鸣所取代。眼前的世界开始晃动、扭曲,只剩下地毯上那朵妖异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花朵。

不……不可能!

她的指尖冰凉,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唤醒自己,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荒谬的幻觉,是过度紧张后的错觉。但视线却死死黏在那朵花上,无法挪开分毫。

它就在那里。真实得可怕。

沈微的目光像是被那朵妖异的花钉住,无法移开分毫。她强迫自己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指尖在距离那墨黑花瓣几寸的地方顿住,微微颤抖着,仿佛那花蕊里盘踞着致命的毒蛇。最终,她还是用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了花茎。

冰冷滑腻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

她将它凑近眼前,水晶吊灯的光线穿透了那层诡异的墨黑,清晰地映照出花瓣内部纵横交错的脉络。那些脉络并非寻常植物柔韧的纤维,而呈现出一种凝固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如同无数细小的血管,里面流淌着早已干涸、却依旧散发着血腥气息的汁液。

猩红。浓得化不开的猩红。凝固的血泪。

“嗡——”

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沈微的视野猛地晃动了一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顾议员临死前那癫狂的狞笑、“曼陀罗”杀手冰冷无情的眼睛、雨夜中裹尸袋拖行在地面的刺耳摩擦声……那些她以为已经封存的、沾满血污的记忆碎片,如同被这朵花瞬间激活的恶鬼,咆哮着冲破禁锢,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气息骤然包裹了她。

是陆凛。

他不知何时已完全转过身,高大的身躯像一堵沉默的墙,隔绝了大部分投来的好奇目光。他的手臂依旧环在她的腰后,但那手臂上传来的不再是沉稳的力量,而是一种……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他身体的温度仿佛在瞬间被抽空,贴近她的地方,传来一种非人的冰冷,隔着薄薄的衣料,冻得她微微一颤。

沈微猛地抬起头,撞进陆凛的眼底。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风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此刻却像是淬了冰的利刃,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森然寒意,正死死地钉在她手中的黑色曼陀罗上。那眼神里没有疑惑,没有震惊,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了然于胸的……杀意。

那杀意并非针对她,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陆凛……”沈微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她下意识地想将花藏到身后,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瘟疫之源。

陆凛没有看她。他的视线依旧胶着在那朵花上,下颌线绷紧如刀锋。他握着酒杯的手指,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坚硬的水晶生生捏碎。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在剧烈的颤抖下,漾起一圈圈惊惶的涟漪。

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了。

周围的喧嚣——侍者惶恐的道歉声、宾客们重新响起的低语和笑声、乐队奏响的舒缓乐章——在此刻都变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噪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有那朵花,以及陆凛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浓烈的冰冷与紧绷,才是无比清晰、无比尖锐的存在。

沈微的心沉到了谷底。陆凛的反应,印证了她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终于,陆凛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咬合。他的嘴唇几乎没有开合,低沉沙哑到极致的声音,裹挟着刺骨的寒意,贴着沈微的耳廓,一字一句地钻进她的鼓膜:

“‘V’在看着我们。”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微的心脏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刮擦着她的神经。

陆凛握着酒杯的手似乎又收紧了几分,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他冰冷的视线终于从那朵致命的曼陀罗上移开,缓缓扫过整个衣香鬓影、流光溢彩的宴会厅。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每一张带着虚伪笑容的脸,扫过每一处灯光照耀不到的阴影角落。

“他一直在看着我们。”他补充道,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蓄势待发的致命风暴。

沈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刚才还觉得温馨、充满希望的宴会厅,瞬间变了模样。那些堆满笑容的脸庞,此刻在她眼中仿佛都戴上了精致华丽的面具,面具之下,每一双眼睛都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幽光,藏着审视、算计,甚至是……獠牙。那些举杯致意的动作,那些优雅的谈吐,都变成了精心编排的戏剧。觥筹交错间,流动的不再是香槟,而是无形的杀机。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的光芒不再璀璨,反而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他们笼罩其中,而网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每一道阴影里,似乎都蛰伏着窥视的眼睛,冰冷、黏腻,带着嘲弄。

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顺着她的脊椎蜿蜒而上,盘踞在后颈,带来一阵阵麻痹的战栗。她握着那朵黑色曼陀罗的手指,冰冷得失去了知觉,花茎几乎要滑落。

陆凛的体温依旧低得吓人,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坚冰贴着她。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一波波涌来,敲打着耳膜,却无法驱散两人之间这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

沈微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冰冷的桎梏,想要逃离这个瞬间变得危机四伏的华丽牢笼。然而,就在她身体微动的刹那,陆凛环在她腰后的手臂却猛地收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更牢固地禁锢在自己冰冷的怀抱里。

他低下头,薄唇几乎贴上了她冰冷的耳垂。灼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奇异的战栗,与他身体散发出的低温形成诡异的对比。

“怕吗?”他的声音低沉地穿透了喧闹的音乐背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像是砂纸在打磨粗粝的石头。那声音里压抑着太多东西——未散的杀意,沉重的警戒,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紧绷。

怕吗?

这两个字像冰锥,刺穿了沈微被恐惧和混乱充斥的脑海。

怕?她当然怕。怕这如影随形的黑暗,怕这无处不在的窥视,怕这朵花所代表的、来自深渊的挑衅。怕她刚刚触摸到的阳光,再次被无边的血色吞没。怕陆凛眼中那沉重的、仿佛独自背负整个世界的阴霾。

但比恐惧更汹涌的,是另一种情绪。那是在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东西,是与陆凛并肩走过地狱后滋生的勇气,是看到沈月脸上重现笑容时产生的守护决心,更是对这个用冰冷身体死死护住她的男人,深入骨髓的……心疼与愤怒。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灼热的火星。她没有回答陆凛的问题。恐惧在此刻毫无意义。

沈微霍然抬起头,迎上陆凛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深眸。她的眼中,所有的惊惶和动摇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坚定,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她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反而猛地翻转手腕,冰凉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反手死死扣住了他那只紧握酒杯、骨节发白的手!

她的指尖冰冷,却带着一股灼热的、能穿透骨髓的力量,紧紧嵌入他僵硬冰冷的手指缝隙,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要将他从无边的冰封中拽出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子弹,精准地穿透了震耳的音乐和周围的喧嚣,砸在陆凛的心上:

“怕的是他。”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这看似繁华似锦、实则暗藏杀机的宴会厅,仿佛要将那躲在暗处的阴影撕裂:“他怕我们活着。他怕我们站在一起。他怕阳光下的审判终将到来!”

陆凛的身体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他紧握酒杯的手指,在沈微冰冷而坚定的钳制下,那过度绷紧的力道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他眼中翻涌的、如同极地冰川般森寒凝固的杀意,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陨石,坚冰深处骤然炸开一道细微的裂痕。

那裂痕里,映出沈微燃烧着火焰的、无比坚定的眼眸。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镌刻进灵魂深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周围的一切——破碎的香槟杯、流淌的酒液、侍者的慌乱、宾客的议论、乐队演奏的悠扬乐章——都彻底虚化、褪色,成为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整个喧嚣浮华的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他们之间那无声涌动的、足以撕裂一切黑暗的汹涌力量。

陆凛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的下颌线,终于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他紧抿的唇线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冰封,在沈微火焰般的目光注视下,开始一点点消融,露出其下被掩埋的、同样炽热的岩浆。

沈微的手指依旧死死扣着他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撑和绝不退缩的决心。她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在极其缓慢地回升,虽然依旧冰冷,但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毫无生气的死寂。他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后的僵硬,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就在这时,陆凛西装内侧口袋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被两人同时敏锐捕捉到的震动。

嗡——

那震动短促而规律,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节奏感。

陆凛眼中刚刚有所消融的冰寒瞬间重新凝结,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更加危险。他猛地抬头,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光束,带着穿透一切的凛冽锋芒,再次扫视全场。他的身体在瞬间重新绷紧,如同嗅到致命威胁的猎豹,进入了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

沈微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沉。她知道那是什么。陆凛那个从不离身的、用于接收最高级别加密信息的特制通讯器。在这个时刻传来的震动,绝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陆凛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迅速松开环在沈微腰后的手臂,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口。借着这个掩护,他的手探入内侧口袋,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冷坚硬的金属块。

他不动声色地拿出通讯器,屏幕在西装衣襟的遮挡下,只向他一个人亮起幽蓝的光芒。

沈微站在他身侧,角度刚好能看到一丝屏幕边缘泄露出的微光。在那片幽蓝的映衬下,陆凛原本就冷峻的侧脸线条,此刻如同被寒冰重新雕琢过,每一寸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他深沉的眼底,倒映着屏幕上跳跃的幽光,那光芒在他瞳孔深处点燃了两簇冰冷的火焰,专注、锐利,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可怕洞察力。

屏幕的光芒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倏然熄灭。

陆凛的拇指在通讯器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处轻轻一按,屏幕彻底归于黑暗。他极其自然地将通讯器重新滑回西装内袋深处,动作流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当他重新抬起眼时,沈微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眼底一闪而逝的、浓得化不开的阴鸷。那是一种被彻底激怒、却又强行压制住的狂暴气息,仿佛平静海面下骤然翻涌的致命暗流。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重新落回沈微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凝重如山的压力,有对她安危的深切忧虑,有对敌人阴魂不散的暴怒,更深处,还藏着一丝……近乎悲壮的决绝?那目光沉沉地压下来,带着千言万语,却又一个字也无法在此刻宣之于口。

沈微的心被那眼神狠狠揪紧。她不需要看到信息内容,陆凛的反应本身,就是最残酷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维持住脸上的平静。她伸出手,不是挽住他的手臂,而是主动地、带着安抚和支撑意味的,轻轻覆在他依旧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背上。她的指尖依旧冰凉,传递的却是无声的誓言:无论那信息是什么,无论前方还有什么,她在。

陆凛的手背在她指尖的触碰下,那紧绷的肌肉似乎又放松了一丝。他反手,将沈微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冰冷而宽大的掌心里。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近乎要将她揉碎的占有欲,却又在触碰到她指骨的瞬间,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只留下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任何人。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这喧嚣浮华的宴会厅深处,仿佛穿透了重重人影和炫目的灯光,直接刺向那隐藏在无尽黑暗中的窥视者。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永远不会被压垮的山岳,只是那周身萦绕的、混合着冰冷杀意与强大守护意志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寒流,无声地宣告着:

风暴,远未结束。

陆凛的掌心紧紧包裹着沈微的手,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又混杂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他不再去看那朵被沈微悄然攥在掌心、几乎要被她体温融化的黑色曼陀罗,也不再看那些衣冠楚楚、笑容可掬的宾客。他的视线投向宴会厅深处,穿透了炫目的光影和人潮,投向那片无人关注的、被巨大盆栽遮挡的幽暗角落。

那里,似乎空无一物。

但沈微能清晰地感觉到,陆凛握着她的那只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在她手背上点了一下。那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一个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默契。她的神经瞬间绷紧,顺着陆凛目光的落点,不动声色地看去。在那片精心布置的绿植阴影下,光线晦暗不明,似乎只有一片静止的空气。然而,就在她凝神注视的刹那,一道极其模糊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轮廓,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像是一个穿着深色侍者服的身影,又像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那轮廓仅仅存在了不到半秒,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微的呼吸一窒。是错觉?还是……

没等她细辨,陆凛已经收回了目光。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掌控全局、矜贵疏离的陆氏总裁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随意扫过。但他握着沈微的手,却微微用力,带着她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朝远离那片阴影的方向,挪动了一步。这一步,恰好将他们置于更多宾客的目光焦点之下,置于最明亮的光线之中。

“失陪一下。”陆凛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带着惯有的不容置喙。他对着刚刚围拢过来、试图询问刚才酒杯意外状况的几位董事微微颔首,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沈微,“我陪夫人去休息室整理一下。”

理由合情合理。沈微裙摆上确实溅到了几滴微小的香槟酒渍。

没有人提出异议。陆凛带着沈微,步伐沉稳而从容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朝着宴会厅侧翼通往休息区的走廊走去。他的背脊挺直,姿态无可挑剔,每一步都踏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稳的回响。

然而,只有紧贴着他的沈微,才能感受到那西装之下,每一寸肌肉都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紧绷状态。他看似随意搭在她腰间的手,指尖却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如同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

走廊的灯光比宴会厅柔和许多,铺着厚厚的地毯,隔绝了大部分喧嚣。当身后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无声地合拢,将浮华与暗流暂时隔绝在外时,沈微才感觉一直压在胸口的那股窒息感稍微松动了一些。

但气氛并未因此而缓和。休息区的走廊并非空无一人,偶尔有侍者或宾客经过。陆凛没有停步,也没有走向最近的公共休息室,而是径直带着她走向走廊深处,一个标着“总裁专用”的安静套间。

刷开厚重的木门,里面是一个布置奢华而私密的小厅。陆凛反手锁上门,那轻微的“咔哒”声在骤然降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声音,套间内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陆凛松开了握着沈微的手。他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大步走到房间中央,猛地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他紧紧盯着沈微,或者说,是盯着她那只依旧紧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

沈微摊开掌心。

那朵被蹂躏得有些变形、花瓣边缘甚至被她的指甲掐出印痕的黑色曼陀罗,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花瓣脉络里凝固的暗红汁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目狰狞。

陆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火焰,灼烧着那朵象征着无尽噩梦的花。他周身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一种令人窒息的、狂暴的杀意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将那朵花连同沈微的手一起拂开,但手臂抬到半空,又硬生生地停住,攥成了拳头,骨节发出可怕的爆响。

“他就在这儿。”陆凛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低沉得如同野兽受伤后的咆哮,“在我们的庆功宴上!看着我们!”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那张沉重的红木边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上面的水晶烟灰缸嗡嗡颤抖。“他在挑衅!他在嘲笑!他在告诉我,他从未离开!”

沈微的心被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愤怒狠狠刺痛。她看着陆凛因为暴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火焰。她没有害怕,反而上前一步,将那朵令人作呕的花狠狠攥紧,仿佛要将其碾碎。

“那就让他看!”沈微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让他看清楚!看清楚他选错了对手!看清楚他惹了不该惹的人!”她的目光迎上陆凛燃烧的双眼,没有丝毫退缩,“陆凛,我们赢了顾振山,赢了顾议员,我们撕开了‘圆桌会’的口子!‘V’他怕了!所以他只能用这种躲在阴沟里、扔朵死花的下作手段!他怕我们活着,怕我们站在一起,怕阳光下的审判终将落到他头上!”

陆凛赤红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动的风箱。沈微的话语像滚烫的岩浆,浇灌在他被暴怒和冰冷杀意冻结的心上。那坚冰在龟裂,在融化,露出其下同样滚烫的岩浆。他眼中的狂暴并未完全消退,却在那岩浆般的滚烫中,被强行压制、转化。

他猛地伸手,不是拂开那朵花,而是用力地、近乎粗鲁地一把抓住了沈微紧握着曼陀罗的手腕!

他的手掌滚烫,带着一种灼人的力量,与她冰凉的手腕形成鲜明对比。那力道很大,捏得她腕骨生疼。

“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陆凛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他不是顾振山那种疯子!也不是顾议员那种被权力腐蚀的傀儡!他是‘V’!是藏在所有阴影最深处的源头!是真正的深渊本身!他能操纵顾议员,能渗透‘圆桌会’,能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今天这朵花……”他猛地将沈微的手腕拉近,那被蹂躏的黑色花朵几乎要贴上她的脸颊,“这只是他打个招呼!一个开始!他接下来要做的……”陆凛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连他自己也无法想象那即将到来的、更加血腥的报复。

沈微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那灼热的手掌温度几乎要烙进她的皮肤。她看着陆凛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那恐惧并非源于自身,而是源于她。源于害怕失去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这恐惧比任何暴怒都更让她心痛,也更让她愤怒。

“我知道!”沈微猛地提高了声音,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眼中的风暴深渊,“我知道他是深渊!我知道他比我们之前遇到的所有敌人都更可怕、更狡猾、更恶毒!但陆凛,看看你自己!”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质问,“你什么时候变得只会恐惧了?那个在爆炸中把我护在身下的人呢?那个为了救我妹妹敢闯龙潭虎穴的人呢?那个面对国际通缉令也绝不低头的陆凛呢?!”

她的质问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刺入陆凛的心脏。他抓着她的手腕猛地一颤,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沈微趁机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将那朵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黑色曼陀罗狠狠摔在脚下厚厚的地毯上!她用高跟鞋尖,带着一种决绝的恨意,狠狠地碾了上去!墨黑的花瓣在纯白的地毯上被碾碎,渗出更加深暗的汁液,如同一个丑陋的污点。

“恐惧只会让他得寸进尺!”沈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狠厉,“他扔花?我们就把它碾碎!他敢露头?我们就揪出他的脑袋!他想玩?我们就陪他玩到底!看看是他藏得好,还是我们把他挖得深!”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比陆凛的怒火更加炽烈、更加纯粹的光芒。那光芒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退缩,只有一往无前的决心和守护所爱的无畏。

陆凛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脚下那团被碾碎的污秽。沈微的话,像惊雷一样在他混乱而暴怒的脑海里炸响。是啊,他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被“V”的阴影笼罩,被这朵花的出现扰乱了心神,只看到了那深不可测的威胁,却忘了自己和她,早已不是当初任人宰割的猎物。

是她的存在,她的坚韧,她的无畏,一次次将他从黑暗的边缘拉回。

他眼中的赤红和狂暴,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并未消失,却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决绝的东西所取代。那不是恐惧深渊,而是……填平深渊的决心!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沈微。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风暴,没有了惊涛骇浪,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静。那冷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意志。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动作缓慢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沈微紧紧拥入怀中。这一次,他的怀抱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灼热的、仿佛要燃尽一切的温度。他的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他抵御所有黑暗的铠甲和利刃。

沈微的脸颊被迫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脏沉重而有力的搏动,如同战场上催人奋进的战鼓。那灼热的体温和强健的心跳,像暖流驱散了她四肢百骸的寒意。她没有挣扎,任由他紧紧抱着,同样伸出手臂,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给予他无声的回应和支持。

“你说得对,”陆凛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平静,“是我想岔了。”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唇瓣轻轻贴着她柔软的发顶,那动作带着无限的眷恋和一种近乎悲壮的珍重。

“他敢伸手,”陆凛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带着森然的杀伐之气,“我就敢把他的爪子,一根一根,连皮带骨,全部剁下来!”

他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誓言,在这寂静的套间里回荡。沈微能感觉到他胸腔里那股重新凝聚起来的、更加可怕的意志。那不是被恐惧驱使的疯狂,而是被彻底激怒后的、冷静到极致的毁灭力量。她贴着他的胸膛,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在风暴中心的片刻宁静里汲取着彼此的力量。时间无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陆凛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臂。

他低头,目光落在沈微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化不开的凝重。“沈微,”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接下来,会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危险。‘V’的报复,会无所不用其极。”

沈微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神清澈而坚定:“我知道。我准备好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准备好了。”

陆凛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坚定刻进灵魂深处。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沉重的托付和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好。”他伸出手,不是牵她,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脸颊上被自己刚才的拥抱压出的一丝红痕,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我们回去。”他收回手,重新挺直了背脊,那个掌控一切的陆氏总裁再次回归。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微皱的西装前襟,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峻锐利,只是那锐利深处,沉淀着一种经历过淬火后、更加坚不可摧的东西。

沈微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和裙摆。她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枚被碾碎的、花瓣残破不堪的黑色曼陀罗,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晚宴手包夹层里。

那不再只是恐惧的象征,更是宣战的徽章。

她主动挽起陆凛的手臂,指尖不再冰凉,反而带着一种灼热的温度。

陆凛垂眸,看了一眼她搭在自己臂弯的手,那只刚刚碾碎过死亡之花的手,此刻却传递着最温暖的力量。他反手,覆上她的手背,紧紧握住。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所有的心意和决心都在那交汇的目光中传递。

陆凛伸手,打开了厚重的套间房门。宴会厅的喧嚣和光芒瞬间涌了进来。他牵着沈微,步伐沉稳而从容地,重新踏入那片看似繁华似锦、实则暗流汹涌的名利场。

璀璨的水晶灯光芒再次洒落,映照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寒光凛冽,直指那隐藏在无尽黑暗中的深渊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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